他背她的动作很熟练,很稳,让柳襄感到有些意外。
  这时候,她才开始思考,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问起,谢蘅一句话便带过了:“我们是无意中撞见了神医。”
  柳襄便抬头四处望,放眼望去便是山。
  她记得她中了那一掌后就昏迷了过去,从醒过来这么多天,她没有看见玄烛他们任何一个人,便说明是他一个人将她带到了这里来。
  他不会武功,身体又羸弱,带着昏迷不醒的她翻山越岭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柳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泪无声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这么瘦弱的人,到底是怎么带她来到这里的。
  “二表哥,宋长策,玄烛他们有消息吗?”
  谢蘅轻轻嗯了声:“机缘巧合下,沐笙那日撞见了玄烛他们,听她的口气,他们是无碍的,前日,我看见了他们的信号,不过神医喜静,不愿有人过来打扰,我便没有回应,等你伤养好了,我们便去找他们。”
  柳襄沉默半晌后,道:“那我们回去问问沐笙吧。”
  这是柳襄醒来后第一次提了要求,谢蘅的心渐渐落下,点头:“好。”
  柳襄将脸贴在他的肩背上,他的衣裳是新买的布衣,没有熏香,但熟悉的药香还在。
  他这几日一直在喝药。
  柳襄鼻子微微泛酸,是因为这些日子照顾她生病了吗。
  她得去问问神医,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路边的小花迎风飘扬,柳襄趴在谢蘅背上静静地看着。
  他应该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路,可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有时隐有踉跄,他也会下意识搂紧她,好像生怕伤着她。
  这好像是没了武功后唯一的好处。
  他对她千依百顺,温柔至极,她可以随心所以的赖在他的怀里,背上。
  有那么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能这么过一生,好像也可以试试。
  二人各怀心思的回到院中,便去寻了沐笙。
  沐笙知道他们来意后,回忆道:“那日,我是救了几个人。”
  柳襄急急问:“都活着吗?”
  沐笙点头,又摇头。
  “死了太多了,活着的比死的人少很多。”
  柳襄和谢蘅眼底划过几分沉重,都沉默了下来。
  沐笙便继续道:“我看到他们时,剩的人已经不多了,其中一拨人一直在护着自己的同伴,有一个人特别的凶,不要命似的,为了护住一个不怎么顶用的同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谢蘅立刻就对上了号。
  “不要命的那个是我的暗卫统领玄烛,不怎么顶用的那个……”
  他话音一顿,转头看了眼柳襄,刚想要重新斟酌言辞,便听柳襄道:“应该是我的二表哥。”
  沐笙一愣:“原来是柳姐姐的表哥啊。”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没有救错人。”
  柳襄和谢蘅同时看向她。
  沐笙便继续道:“我本以为是江湖杀戮,并不想卷进去,可正准备走时却看见了一个少年。”
  “我在边关见过不少将士,他那种气场让我感觉他很像是从边关回来的,便多看了几眼,而后便听见了北廑语。”
  柳襄眼睛微亮:“那是宋长策。”
  沐笙又是一怔。
  “是柳姐姐那位副将?”
  她在边关游荡多年,自然是听过东邺军的几位将领,宋长策的名字并不陌生。
  柳襄点头:“嗯。”
  “我听见北廑语后,便打算留下来了。”
  沐笙嗯了声,便又道:“待他们结束了战斗,我便下去给活着的人都诊了脉,活着的都是东邺人,北廑人全都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后,看向谢蘅:“你的暗卫统领受了很重的伤,和柳姐姐几乎一样,我第一个给他治的,要不是出门带了诸多能救命的药,他大概就要死了。”
  沐笙皱了皱眉:“都要死了还凶的很,差点掐死我。”
  谢蘅:“……”
  他微微颔首道:“对不住,他应是杀红了眼,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下意识的反应。”
  “看在他杀了那么多北廑人的份上,我没跟他计较。”
  沐笙道:“我给他喂了药,留了药方,又去山上给他采了些比较难找到的药,回去好好养个五六七八年应该就能够恢复到鼎盛时期了。”
  沐笙不是个热心的性子,甚至在很多时候她是极其冷淡的,心情不好时就算看着人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下眼,她愿意大费周章的救玄烛,是因为她痛恨北廑人,恨得了骨子里。
  她是孤儿,是因为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战火。
  战争最激烈时每天都在死人。
  她从最开始的害怕到最后已经麻木了,甚至可以面无表情的去那些尸体身上寻找食物,或是扒一身能裹体的衣裳。
  无数的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北廑犯境,对于斩杀北廑的人,她会多些耐心和善。
  “柳姐姐的表哥被保护的挺好的,但也受了很多外伤,要养一段时间,还有一个会医术的郎君,他一心想给同伴诊治,顾不上自己,我见他再折腾下去怕是要血尽而亡,便趁他不备将他扎晕了;宋副将伤的也不轻,不过和柳姐姐的表哥一样都是外伤,不是大问题。”
  “所有的人加起来,活着的不超过二十个。”沐笙道。
  柳襄面上尽是沉痛。
  他们一共一百多人,最后却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谢蘅心中更难受。
  蜂崖沟这一战死去的都是王府的人。
  有的是陪他长大的侍卫,和他一般的年纪,有的是几代家仆,也有的是看着他长大的暗卫,曾无数次在暗中随行。
  谢蘅喉中一阵腥甜传来,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对了,柳姐姐的表哥还叫我救一个人,但是他伤及要害,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沐笙想了想,又道。
  她着重说起此事,是因为他求她时太伤心难过,她想着他如此在意,可能那人对于柳襄来说也很重要。
  果然,她说完这话,柳襄的脸色更白了。
  谢蘅别过头,眼眶微微泛红。
  许久后,他缓缓道:“他是金科榜眼,高嵛成。”
  “他与叛国贼宁远微,同归于尽。”
  沐笙怔怔的喔了声。
  面对死亡她早就麻木了,但心里确实也有些惋惜。
  之后几人很久都没再说话,柳襄最先站起身,缓缓往屋里走去。
  谢蘅这次没有跟上去,待她走出好几步,他才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沐笙站起身看了眼柳襄,又看了眼谢蘅,一时竟左右为难,也不知道该先顾谁,而就在她踌躇间,却见走出几步的柳襄也吐出一口鲜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柳姐姐!”
  沐笙眼神一沉,忙跑了过去。
  谢蘅来不及收拾,起身飞快的跑过去:“阿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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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替柳襄诊完脉,眉头紧紧皱着:“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吐血了,你们跟她说什么了?”
  “还有你,不是跟你说了,你这病得好好养,不能受刺激,心绪起伏不能过大,我不是神仙,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神医收回手,又瞪了眼谢蘅道。
  谢蘅垂首不语。
  “疯丫头,过来跟我去熬药!”
  神医没好气的吼道。
  沐笙难得乖顺的跟了过去。
  早知道这些消息会刺激到柳姐姐,她就不该说。
  二人离开后,谢蘅望着虚空,沉思了许久。
  次日,柳襄才醒过来。
  谢蘅静静地给她喂完药,道:“今日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柳襄很想拒绝。
  她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
  但谢蘅就那么直直看着她,她又不忍拒绝。
  早晨山谷中的空气确实很好,风景也很美,可二人都没有任何心思欣赏,他们并肩缓缓前行着,很久都没人先开口。
  这几日他们相处大多都是这样,柳襄不想说话,谢蘅便只默默地陪着她。
  走到一处平坦的小坡上,谢蘅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漫无目的前行的纤细身影,突然开口道:“阿襄。”
  柳襄闻声回头,才发现谢蘅落后她好几步,她驻足转身,轻声道:“怎么了?”
  谢蘅看着她,问道:“若就这么走下去,你能接受吗?”
  柳襄明白他的意思,身形慢慢僵住。
  半晌后,她扯出一抹苦笑:“不能。”
  “我试过接受,但好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