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的天空 > 穿越历史 > 汉世祖 > 汉世祖 第823节
  王屾提到的后一点,刘昉是清楚的,榆林虽乱,但消息并未彻底闭塞,驿传交通还是比较顺畅,关于灵州的情况,他在长安之时也收到过汇报。
  不过,他显然更关心盐州叛军的那些牛马蛇神,冷笑两声,冲堂间的几名汉将道:“都是些无名之辈啊!可是,就是这些无名之辈,掀起如此动乱,祸连州县,百姓受难,朝廷疲忙!都给我记住这些人,这都将是你们将来需要剿杀的贼首!”
  刘昉说得严厉,一干汉将也不敢怠慢,一个个抱拳肃容,郑重道:“是!”
  一番问对之后,刘昉也清楚,再无法从这两名俘虏口中得知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了,毕竟,他们也只是盐州叛军中的小角色,距离核心机密,尚有些距离。
  不过,聊胜于无,多少有些收获。沉吟几许,刘昉盯着王屾二人,淡淡道:“你们二人供述,虽然价值不高,但我言而有信,你们的脑袋暂时保住了!”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句话,此眼一落,王屾二人如释重负,赶忙跪下,连连叩头,千恩万谢:“多谢大王饶命!”
  “别忙着谢,你犯的是死罪,头颅暂且寄于尔等颈上罢了!”刘昉道:“暂且留在军中,为王师向导,以观后效,究竟能否活命,还要看你们表现!”
  “是!是!”王屾立刻应道:“小人必定竭尽全力,为王师向导,不敢贰心!”
  甚至于,王屾心中还涌现出少许热潮,有种窃喜的心理,他们跟着袁恪造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一个上进的门路,要一个荣华富贵,要做人上人。
  至于对朝廷有多少愤恨与怨气,也是要看需要,鼓动造反的时候,然是苦朝廷久矣,但如今易地而处,屁股自然而然地又坐正了。
  甚至于,这可以看作是一次巨大的投机,只是风险较大,需要以身家性命作为赌本。但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又不得不说是一个此生难得的机会,换作寻常时候,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别说见到堂堂赵王了,就是一个州官都难,如今却见到了,还能亲自说上话,哪怕是被审问。
  盐州的叛乱,说到底,还是属于一场传统式的农民起义,只是,多了一些对现状不满的汉地野心家与异族的勾连活动,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不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基本矛盾,普遍存在。
  至于那些从贼之人,为名为利,但根本还是为了更好的生存空间,但在大汉,想要活得舒服滋润,还得在体制内,从被统治者迈入统治阶层。
  而阶层的跃进,对于天下大部分人来说,就是横亘于人生旅途中的一道天堑,没有大气运、大智慧是究其一生也难实现的。
  普通办法实现不了,那就是只有采取一些激进冒险的举措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自古皆通的硬道理,造反的人,未必真的反朝廷,也许只是为了招安。
  而对王屾这样的人来说,对此,即便没有深刻的认识,但仅凭本能,也知道如何选择。趋利避害,化险为夷,如今,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从叛贼的身份,转变为官军走狗,比起跟着袁恪叛乱,这似乎才是一条康庄大道。
  先人前辈们,早就指明了道路,“革命者”通过“革命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官帽,照亮自己的前程。王屾想得不远,却也知道,献祭“义军”兄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这就是因祸得福,或许可以看作这是造反最终的目标……
  王屾的承诺,过于廉价,对于他的表忠,刘昉自然也不会当真,不过,能有些用处,对平叛有利,他也可以稍作尝试。
  “带他们下去,给他们治治伤!”刘昉摆摆手,吩咐道。
  “是!”
  王屾二人退下后,刘昉又陷入了沉默,一脸凝思,众人见状,只以为他在思考榆林乱事,不敢贸然开口打扰。
  良久,刘昉抬头问武平;“除了这两名头目,还俘虏了多少叛贼?”
  武平赶忙答道:“回王,约有两百余人,暂时关押在堡垒,未请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刘昉语气淡漠道:“明日正式进入榆林,正需祭旗之物,就拿这些叛贼的头颅,为王师壮行!”
  此言一落,众人多有些意外,尤其追随刘昉的几名西北将领,他们可知道,赵王殿下可不是这么残暴的人。
  金州指挥使迟疑道:“大王,都杀了?”
  刘昉瞥了他一眼:“我的话没说清楚吗?”
  “禀大王,这两百余俘虏,大部分都是汉人,且主动投降……”
  刘昉不待他说完,便道:“造反作乱的汉人,比之党项贼寇,更加可恶,更加该杀!这是陛下亲口所说,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即便是大冬天的,金州指挥使也不由面色一白,激生冷汗,赶忙道:“大王有令,末将等必然遵从!只是,杀了这些俘虏,固然可以提振士气,震慑叛军,但榆林叛众颇多,末将不免担忧,届时叛贼走投无路,顽抗死战,难免给王师造成阻碍与损伤。”
  “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对此,刘昉态度很坚决,环视一圈,道:“我再重申一遍,此番平叛,不是把那干叛军击败就结束了的,陛下对于榆林的弊病,已经忍无可忍,我们不只要平定乱贼,更需把榆林彻底清理一遍,消除那些痼疾,让大汉的统治永远维系下去!至于反抗者,同样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杀!”
  最后一个“杀”字,说得掷地有声,同样冷酷坚决,显然,对于刘皇帝的意志,刘昉是理解得很透彻的,从思想上就有了充分准备。
  也再没有人敢对此有任何异议,毕竟,刘昉连连拿刘皇帝的话做解释,而刘皇帝对于这些将领而言,同样是神祇一般的存在,从本能上就只有服从二字。更何况,一干叛贼而言,杀得越多,他们功劳越大,想通了这一点,更不会有什么顾忌与负担了,从军者,也从来不怕杀戮。
  “再者,对于叛军,朝廷也不是不留一丝余地,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前者诏书也已写明,提叛贼首级投官者,可免一死,生死抉择,自有他们自己选择,我们只当依诏而行!都明白了吗?”刘昉严厉道。
  “是!”
  “今日于归德堡休整,明日继续开拔,向盐州进发!”刘昉又吩道:“通知盐州张齐贤、王玄真二位使君,做好接应准备!”
  “是!”
  事实上,在刘昉北上之前,早有方面大员赶赴榆林了,那就是新任的榆林道布政使张齐贤,就像此前刘皇帝对太子刘旸所说,张齐贤可以做榆林主官,如今果然。
  而张齐贤显然是个有为之人,对于机遇与挑战并存差事很是积极,在长安谒见刘昉,就平叛之事略做沟通之后,便急赴榆林。
  张齐贤没有选择道治所在的夏州,那里李继迁虽然也闹腾得厉害,但局势仍旧控制在官军手中,相反,盐州这边的形势,要更加严峻些,也是张齐贤选择的履任之所,就冲这份迎难而上的勇气,就值得嘉勉。
  至于原本的布政使郭侗,则被免职,召回东京,如今,还在夏州,与王侁算是难兄难弟。显然,榆林之乱,朝廷最顶级的勋贵都牵涉其中,即便不问罪,也讨不了什么好。
  “你叫武平是吧!”刘昉看着归德堡镇将。
  “正是!”武平恭敬地答道。
  “表现不错,我给你提两级,升尉将,归德堡的戍卒,就地整编,补足一千军士,你明日作为先遣,进入榆林!”刘昉道。
  武平闻言,顿时大喜,立刻拜谢。什、队、曲、营、尉,刘昉金口一开,武平这可小小镇将,立刻跃升了汉军的五级军官了,更让人羡慕的,这是赵王殿下点的将,前途可期。
  大变之际,往往意味着大机遇,于叛军如此,于官军亦然,这归德堡镇将,率先品尝到个中滋味。
  第189章 百姓苦
  又简单做了些交待之后,刘昉起身欲离,准备返回军营,他坚持着自己的习惯,不过,武平迟疑了下,还是主动唤道:“大王!”
  “还有何事?”刘昉疑惑地看着他。
  武平拱手:“还请大王移步北关!”
  冬季难免给人一种阴沉黯淡的感觉,尤其在天上飘着成片的乌云之时,天地就更加笼罩在灰暗的色调之中。
  关堡之上,正当风口,北风呼啸,呜呜作响,青石黄土砌成的墙体给人一种踏实之感,这就是一道强关锁钥。
  几盆炭火正熊熊燃烧,北风虽烈,却也吹不灭那晃动的火苗,面对恶劣的天气,关上戍卒们,多少显得辛苦,炭火释放的热量毕竟难以起到太多御寒的作用,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挺直胸膛,表现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因为赵王殿下亲自上城了。
  当然,刘昉此来不是为检视防御与军容,寒冷的冬风尽情肆虐着,鬓绺飘飘,征袍猎猎,刘昉神情严峻地注视着归德堡外的景象。
  天寒地冻之下,战争的痕迹,也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依稀可见,当然,由于战场纪律的缘故,倒也没有留下遍地尸骸,都被清理干净了。
  归德道给开辟得还是比较宽阔的,至少可容大车通过,在堡前,顺着山塬,更有一片空地,但如今,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给占据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坐或躺,辩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看起来颇为“壮观”。精壮者抱刀而处,弱小者依附而眠,然无一例外,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甚至于,有些人干脆靠到了堡壁下,寄希望堡上的火光能驱散一些寒意,即便显得微不足道。
  不需多述,归德堡外的这些人,都为躲避战乱南逃的难民。盐州叛乱虽然爆发仅一月,但盐州的民间秩序已经彻底崩塌,大乱之际,所有人的底线都降到最低,所有人的第一目标,都只剩“生存”二字。
  对于盐州的普通士民而言,这开宝二十一年的冬季,是极其残酷的,面对叛乱,他们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要么被裹挟进叛军,要么被掠夺杀害,而实在不愿意与乱贼为伍的,就只能寻求自保避难,或躲入山野,或涌向城池冀望官府保护。
  但是,盐州仅只有定边、盐池二城,承载能力有限,一般的黔首,是没有资格进入安全的城市的,而在收容了一波难民之后,也就拒绝开城了。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的盐州百姓,靠向二城,即便无法进城,在城外也相对安全,至少比起流散民间任叛军鱼肉要好,盐池、定边二城,就像冬夜中的一点萤火微光,给人带去微不足道的希望。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向定边盐池二城寻求庇护,盐州已是极度不安全,很多人不得不选择拖家带口,逃离这个是非战乱之地,归德道就是一条希望之路,但同样也是一条艰难旅途。
  他们携老扶幼,拖家带口,即便距离不算太远,但时刻面临着危险,也就盐州官军在王玄真等人的作为下,稍微牵扯了叛军的注意力,方给他们争取了一些求生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一路南逃,至归德堡下者,十不存三,然而,到了归德堡,求生之途却被官府给关闭,满怀希望,几乎化为绝望。
  在上边的严令之下,武平这个镇将,并不敢开关放行,而是紧闭关门,严阵以待,甚至对这些难民严防死守。
  对于封锁榆林的策略,榆林周边的官府官军执行得很坚决,别说叛军了,就是难民,也不允许一人一畜通过。
  当然,这其中因素很多,不只是朝廷剿贼战略的影响,还涉及到地方保护主义,对于关内道的军政要员来说,榆林乱了则乱矣,是不能危及到己身的,他们要竭力避免成为“以邻为壑”的那个邻居,如果面临威胁,那就要坚决消除,在护盘这方面,大汉的官僚们也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于归德堡镇将武平而言,虽然可怜那些难民,但也不敢贸然行事,对难民心慈手软,若是出来岔子,可不会有人来可怜他。
  作为镇将,他最根本的任务,就是守住关堡,即便没有上边的授意,他也会选择严守关城。但是,过去是因为归德堡实力不足,又没有能真正拍板,甚至愿意拍板的人。
  如今,赵王刘昉亲自领军来了,即将进入榆林平叛,武平觉得,可以就难民之事,做个汇报,这是他最后的努力,如果赵王殿下都解决不了,那他一个小小的镇将,又能有什么办法?即便现在被升为尉将了,仍旧是不名一文。
  堡上,刘昉挺身如松岳,俯视着堡前那些难免,面无表情,但越是如此,越能让他感受到那丝凝重之意。
  过了一会儿,刘昉问武平:“堡外有多少难民?到归德堡多久了?”
  武平不敢怠慢,立刻答道:“禀大王,最初只有三百余人,不过,在末将等击败叛军之后,更是汹涌而来,越聚越多,至今怕有数千人之多。”
  “就让他们在堡外苦苦熬着?”刘昉轻声道。
  闻言,武平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有些忐忑地答道:“大王,非是末将不救援,实在难民太多,为免关城发生意外,不得不视而不见。末将此前也派人出城,增施了些粮食炭火,但杯水车薪,且引起哄抢混乱,死伤不小,再不敢贸然出手了……”
  看武平有些紧张,刘昉摇了摇头,安慰道:“我不是在责你,你做得不错,知道轻重,尽了自己职责本分。”
  “大王英明!”闻言,武平松了一口气,连忙道。
  此时,刘昉终于露出了点寻常人的表情,苦笑道:“我若是英明,就当知晓,这难民之事,当如何解决了!”
  显然,对于此事,刘昉也是有些矛盾的。朝廷那边的意思很明确,彻底封锁榆林,不吝以任何手段,把乱事控制在榆林境内,在具体执行方面,就更不会顾及什么了,时局紧迫,一刀切也是最有用最高效的办法。
  就拿归德堡下的数千难民来说,万一其中混入了叛贼呢?这是难以轻易分辨出来的。而刘昉作为剿贼平叛的主帅,他的任务是消灭榆林叛军,肃清乱贼,没有更多时间与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另一方面,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让乱贼渗透入关内,那责任谁来承担。关内道是榆林平叛的大本营,是绝对不能出现问题的,而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已经有不止一处发生了动乱,关内的刑徒营更是重灾区,这其中若没有榆林乱贼的挑唆,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封关锁碍的政策,就更需坚决执行了,按照政策,榆林的人畜不得出,关外的各项物资不得入,要锁死榆林,困死乱军。
  过去,榆林有诸多生存物资,都需要从外州输入的,这条方案一出,叛军固然受穷,榆林的百姓也必然受难。
  对于这一点,刘昉也是有清晰认识的,但是,这点代价,在早早统一了认识的朝廷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坚决彻底,残酷无情,这是对榆林叛乱的基本态度。
  但有一说一,刘昉毕竟不是一个政治动物,他的心中依旧存在一丝热血,对官兵爱护,对叛贼憎恶,对百姓也有怜悯,尤其看到归德堡外那些嗷嗷待哺的难民。
  寒潮来临,挣扎于冰天雪地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冻饿而死了。刘昉当然知道,这数千人中,大部分绝对不是所谓的叛贼或者奸细,能闯过艰苦危险抵达归德堡的人,至少能证明他们并不愿与叛贼为伍。
  但是,朝廷的严酷政策,似乎让他们失望,乃至绝望了。
  第190章 力所能及
  刘昉表现出来的异样很明显,金州指挥使见他面露纠结,轻声说道:“大王,万不可开关,倘若这些贼民中混入了叛贼,后患无穷啊!何况,朝廷的政策明确,不可违背啊……”
  沉思的刘昉被这话回了神,不由偏头看向他,盯得此人埋下头去。这一路来,刘昉对这名指挥使的印象并不算太好,这话就更令他心生厌恶了。
  这个时候,想起朝廷的政策了,想到要严格遵守,坚决履行了?此前,这些地方军政官员,是什么表现,榆林的祸乱是怎么造成的?这些地方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金州指挥一口一个贱民,那股子蔑视拿捏的姿态,让刘昉心头十分不爽。刘皇帝固然有狠辣的一面,但对小民疾苦,也是十分关注的,他过去灭过佛寺,迁过豪强,抄过贪官,掠过商贾,但在小民问题上,多多少少会多几分忌惮,因为刘皇帝清楚,下民可欺,但却不能过分,为江山社稷故,小民之事再小,却干系到国家长治久安,不能肆无忌惮。
  而刘昉,是从小受刘皇帝政治理念熏陶的,骨子里也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宁对官僚勋贵狠辣,也不要去过于剥削平民。
  虽然国情受限,很多事情难以避免,很多现状难以改变,但在洁身自好上,刘昉自认无愧于民。就是混账如九皇子刘曙,也不敢做出什么害民的事,这是刘皇帝给宗室划定的一条底线,谁敢越线,绝不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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