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情形,既然老皇帝提及了水车,又逼迫她交出“高人”。
她哪里找个高人来给老皇帝?
只能赌一赌——将那水车的制作图样,凭借着当初的记忆,当着老皇帝的面,画出来。
这一赌,却是拼上她的性命。
帝王心,难猜测,稍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性命垂危。
她也怕。
但事已至此,唯有这一赌。
且看她赌没赌对。
老皇帝听着她的话,倒是没有再提及“高人”这一事情。
在这之后,老皇帝又与连凤丫似乎话家常一般,随意聊起一些话来。
看着稀松寻常的问题,连凤丫却不敢大意。
此时这画面,甚至美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家父母天伦之流的话家常,实则,老皇帝那些话家常的问题,却步步埋坑。
连凤丫应对着,心里把这老王八犊子给骂惨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老皇帝说:“朕今日龙心大悦,与酒娘子聊天甚是开怀。但朕今日累了,改日再与酒娘子话家常。”
连凤丫心里差点儿把老皇帝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谁要和他来话家常?
他那是话家常吗?
他那是言语杀人!
但是,在老皇帝一番“话家常”之后,连凤丫敏锐的察觉到,老皇帝的杀心渐渐消散。
她缓缓松了松因紧张而捏起的拳头。
今次,这书房里,一老一少的对话,看似不着边际,看似有惊无险,实则,两人却是在这看似还算祥和的相处对话中,无数次交手了。
连凤丫是赌命,这是豪赌无疑。
老皇帝是试探,许多次试探。
都在玩儿心计,都在算人心。
都在衡量对方的心里,盘算对方的底线。
老皇帝是主动方,连凤丫是被动方。
老皇帝主动出击,连凤丫被动化解。
就连那看着不着边际的对话,都并不简单,在这些零散也好,不着边际也罢的对话中,无数次交手过。
看似有惊无险,实则步步惊心。
一招错,满盘全输。
她输,就是全部。
只是……她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面前的老者,似乎上天待她不薄,险胜。
“那水车……你可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老皇帝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一问。
换做别人,可能真不知如何应对。
连凤丫垂着的眸子,灵动地一烁,“有,民女刚刚那样做……也是有私心的,想着坑那天下第一才女一把。谁叫她抢了民女的功劳?”
她一仰头,直勾勾地盯着老皇帝露出一笑,那两颗鲜少露出的小虎牙,森森发白。
老皇帝莫名被取悦:“朕好好的天下第一才女就被你这三两句给坑害了,赶紧滚蛋吧,朕再看到你这笑,得被气死。”
连凤丫应声反应着,“诶,民女这就滚蛋,但民女滚之前,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老皇帝呵呵笑着:“你与朕讨价还价?”又道:“说吧。”
“民女想问问,民女卖吊车图纸的那银钱,陛下您什么时候得空安排一下?”话落,又忙说道:
“您放心,民女知道您国事繁忙,陛下何时准备妥了,随时通知民女,民女随时都有空啊。”
老皇帝一阵愕然,盯着那女子一脸爱财的财迷杨……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端在脸上要钱的。
还是伸手跟他这个天子要!
但,看着看着,老皇帝突然觉得,那张财迷脸,也不是很讨厌啊……鼻中哼唧一声:“朕还能少了你的银子?快滚快滚!朕要在看到你这财迷脸,可就真要气晕过去了!”
“诶!有陛下这句话,民女这就好生生地滚蛋!”她笑嘻嘻着,退出书房。
书房里,老皇帝脸上渐渐挂上一丝笑,有一些轻视,有一些满意……爱财啊,爱财就好。
人啊,就是得有些弱点。
否则,他还真是不敢留着她。
书房外,连凤丫神色紧绷。
虽说脸上嬉笑,整个背脊却绷紧着,直到走出了这书房,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一丝冷风窜入了衣领中,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上刚才书房里的笑意渐渐退去,眉宇之间,一丝疲惫……老王八犊子,周旋得她差点儿没挺过来。
不过,这一局,她,赌赢了。
这赌的不光光是她和老皇帝之间,谁的心理素质更硬,谁把真戏假做,假戏真做的本领更强。
不光是那临场的应对,连凤丫真正拿出来的赌的是——她的“有用”。
不管刚才那一番话,老皇帝真信也好,假信也罢,她赌的是,她对老皇帝“有用”,老皇帝还有需要她的地方。
她笃定老皇帝就算是看在她“有用”的份儿上,也不会轻易动她,但前提是,她的应对,要让老皇帝去掉对她的疑心。
今日,这也算是险胜了。
她出来时,也没看到李公公的人,门外也无人。
便也没有多想,一边儿思索着事情,一边儿往外头走。
眉心紧拧……她还是失算了,拿吊车换银子,这事儿做的颇为冒险。
与其说做错的是当初拿出了吊车的图样来,不如说,错的是她的心急。
当初拿吊车的图样,来换银子,这其实是表面的理由,为了掩盖她真实的目的——她,想要在那个老王八犊子那里,留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至少,是在那老王八犊子的心里,她是“有用”的……有用,很有用,别人做不到的那种“有用”。
“有用”又贪财,“有用”又有弱点……她嘴角缓缓扯出一道弧度,没有什么温度……老皇帝,会留着她的。
她垂眸,心里淡淡说道。
又想着今日的事情,此刻后背的衣服全部都湿了。
连凤丫自己心知肚明,一切都随了她的心,她也达到目的了,
但……太冒险了。
还是太急着出现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了。
闭上眼,耳畔是那人“五年之约”,她……还是太心急了些啊。
要不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山里一夜春宵度的那个人!
唉……心,太急了。
无声的叹息……猛地睁开眼!
京都城!
京都城!
想着那个在她身上留下寒毒热毒,要她月月承受生不如死,她要亲眼看看,这个心狠毒辣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她要问一问,是他强硬要了她,她连凤丫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却留下这寒热双毒,摆明是要她不得好死!
她要亲口问问他,是她连凤丫强上了他吗!
他连一个好死都不留给她!
她还要当面问问他,谁tmd不是个处?就他那玩意儿金贵了?
越想越愤怒,连凤丫眼中熊熊焰火,紧紧捏紧身上的披风,依旧有冷风顺着缝隙,灌进她的脖颈里。
此间小路只有她一人。
她既是从后门来,自然从后门离去。
闻府的后门,很是偏僻。
来时就穿过了一片竹林。
这冬寒,满林的竹子却依旧耸立。
她左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
书房
连凤丫前脚刚离开。
老皇帝便推门而出。
刚踏出一步。
咻——
一道箭矢,划破气流!
老皇帝脚下一个踉跄,险险避开。
“来人!有刺客!”
他这厢还没平静,另一只箭矢凭空飞来!
这箭矢,劲气浑厚,毫无虚发。
老皇帝蓦地瞪大了眼,眼睁睁看那箭矢朝着自己这边,穿破空气,直刺而来,
嗡——的一声!
那箭矢却生生在他的耳边划过而去,钉在了他身后的书桌上。
周围一下子涌入一群御林军,这一次随圣驾来淮安的是御林军左统领郭能,他穿制服,飞冲而来:
“陛下可安好!臣救驾来迟!”
“无需虚礼,抓住刺客!”
老皇帝的一缕发,已然被刚才那一箭的气流割断,此刻伸手摸去,依旧心惊胆战,心潮起伏。
他眼中发狠!
在这淮安,太傅府上,行刺他!
这个贼人,他必须抓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朝此处而来。
老皇帝转身看去,一身白色内服的俊朗男子,领着一众黑铁卫而来。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我儿有心了,未曾更衣就来了。”
这正是匆匆而来,都没来得及更衣的太子殿下萧瑾萧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