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落前脚回了墨阁,洪齐后脚就将进宫的一应服饰送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年纪稍大的嬷嬷。
  两位嬷嬷行了礼,“娘娘,老奴雅明、雅英奉老夫人令,过来伺候您梳妆!”
  沈碧落点点头,坐到绣凳上,两位嬷嬷在她脸上画画扫扫,她全不过问。
  进宫的面妆、发髻与寻常不同,所着服装、头饰也与品级息息相关,稍稍行差就错,人头落地是轻,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阿暮在一旁仔细看着,或是得了吩咐,两位嬷嬷也稍稍指点两句。
  一炷香后。
  明嬷嬷道,“好了,娘娘您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尽管和奴婢们说!”
  沈碧落应声睁眼,磨的光滑的铜镜中一丽人与她相对,面容华贵,青丝高挽,她着实愣了许久,才勉强认出自己。
  她莞尔道,“多谢两位嬷嬷!”
  明、英两位嬷嬷赶忙行礼道,“奴婢们应该的!”
  英嬷嬷上前将她扶起,“娘娘过来看看礼服,是奴婢们照着您的旧衣赶制的,您且试试,合不合身!”
  说话间,明嬷嬷已将托盘上的几件衣服展开,从小衣,纱单到大衫一应俱全。
  沈碧落眼神落在明嬷嬷最后展开的皇妃冠服上,刚刚头饰中间镶嵌的红宝石已让她心惊,此时见着这正妃穿的正红绣金大衫,她心脏高高揪起,再也垂落不下来。
  她这婆母不是不喜她的吗,又为何将这正妃的冠服送来与她?
  在她准备对这里无所期待之时,为何又给了她期待的理由!
  两位嬷嬷给她穿衣时,外头洪老头过来催促,好在衣服颇为合身,沈碧落连声道谢,也不耽误,交代了阿暮去景和轩陪着小无忧,便随着秦子墨匆匆踏上皇宫之旅!
  ······
  南襄建国逾百年,托先祖富甲天下之福,皇宫建的是富丽堂皇,说是琼楼玉宇一点也不为过。
  从城门处进入,经护城河、过太和、中和两大殿,保和殿才方为宴席之所,至此,也不过走了整座宫城的三分之一,沈碧落却着实气喘吁吁,后背热气翻腾。
  她自顾洒脱惯了,在国公府时孑然一身,连套拿得出手的头面都没,后来去了扬州,倒是腰缠万贯,可时常做了男子装扮,这女人首饰便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今儿算是首次穿戴的如此齐整,却苦不堪言,头重腰紧,竟微微觉得喘不过起来。
  “再坚持会儿!”耳畔轻语呢喃,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握牢。
  若说刚刚大家都只是交头接耳,殿内此时却逐有人声鼎沸之势。
  秦子墨自幼便去了大西北,十余年间,也不过先皇宾天,陛下登基回京待了个把月,满大殿其实没几人识得他的真容,可他如今身着玄色亲王冠服,在场的又都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和诰命在身的夫人,个个人精似的,哪能猜不透他就是那令西北之外的蛮族闻风丧胆的“杀神”。
  先皇子嗣稀薄,统统也不过得了三子一女,如今皇后之位虽悬空多年,却也不是人人能够肖想的。剩下个陈王至今还未纳妃,大家可不是铆劲往前凑,几个诰命夫人也是得了令,今日先过来把把眼的。
  先前大家在宫门处,见着他身边带着个女眷,碍着颜面,尚且窃窃私语,私下猜猜,如今看那冷面阎王与身边人耳鬓厮磨,脸上的柔情能挤出水来,惊惶之下,又看那少妇分明正妃着装,几番落差,哪还能矜持住,当下三三两两凑在一堆,轻声议论。
  窒息感扑面袭来,沈碧落倒不是受不住四面八方探来的视线,只是秦子墨这忽热忽冷的态度着实令她,烦扰!
  秦子墨见她脸色又差了几分,当即往殿中烦扰之源冷冷一扫,众臣莫名其妙吃了一记冷刀,只匆忙拉了还在啰啰嗦嗦的自家夫人一把,抖抖索索的摸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沈碧落哪有心思探寻这殿中为何突然安静下来,只任他扶着跪坐到垫子上,一口气还没松全,便觉得手上一紧,骨头都似被拧碎了。
  听她“嘶”了一声,他忙的一松,面色寻常的坐到一旁。
  “这是桃花酒酿,味道虽比不上梅子酒浓,却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他还有一句话未说,便是桃花酒酿不容易醉。
  沈碧落道了声谢,却未开饮,上次那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人又生得一副好颜色,保不准自己酒色壮胆,真将他就地办了。
  对面传来一轻柔女声,“皇兄好生宠嫂嫂!”
  沈碧落这才发现,长乐与张怀之已在对面就坐,见她抬头,张怀之掀起嘴角,微微点头。
  沈碧落自微笑回应,扭头见到长乐促狭神色,又僵硬一笑,低头躲避。
  秦子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一杯黄汤下肚。
  身后宫婢见状忙上前斟酒,却被他将酒壶一把夺下,推到沈碧落跟前,“爱妃替我倒!”
  沈碧落一脸见鬼的表情,见他不像说笑,又见身侧几桌皆一脸看戏表情,当即选择闭嘴,倒酒。
  “王爷请!”声音柔媚娇嗔,外加咬牙切齿。
  秦子墨面色一软,这酒入口中,不知为何竟带了丝甜意。
  “还要!”
  沈碧落将杯子再度添满,转头却将酒壶抱入怀中,“王爷身上有伤,还是莫要贪杯!”
  她声小,只堪堪入了秦子墨的耳,旁人看这喁喁私语却十足像极了恩爱夫妻的私房话,平白添了一份旖旎。
  秦子墨不知看到什么,脸上冰霜尽退,又往她身侧靠了靠,轻语道,“都听王妃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后,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沈碧落咬紧牙关,将怀中酒壶抱的更紧。
  好久没见到她这副女儿姿态,秦子墨心神皆悦。
  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该在乎什么,他很是明白。
  “皇上驾到,宁太妃驾到,陈太妃驾到!”殿外的太监高声唱起。
  满座皆跪,一时“陛下万岁,娘娘千岁”的声音响彻大殿。
  待三人落座,上首一声“免礼”,众人这才谢恩落座。
  “今儿个是除夕,爱卿们与夫人进宫陪朕一起守夜,就不要再拘束,尽情享乐便是!”
  众臣又是一番谢恩。
  待歌舞升平,酒酣正乐之时,沈碧落才抬眼看向上座三人。
  正中那人明明与记忆中那副谦和温善相差无几,一身绛红色刺绣龙袍偏偏又添了一副帝王之相,让人平增一份距离之感。
  他此时正一脸温和的与左侧妇人话语,右侧坐着的分明是她婆母,那左侧这人必定是先皇的宠妃,如今后宫地位最尊的宁太妃。
  进宫前,沈碧落总在想,这个将先皇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为她荒废整个后宫的女人,长得该是何等的祸国殃民。
  可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分明一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之态,实在当不得众人口中的心狠之辈。
  时光仿佛独宠于她,虽年近半百,却仿若三十出头模样,一身肌肤白如凝脂,美目含雾,让人无端起了怜爱之心。
  沈碧落突然明白,何谓美人在骨不在皮。
  仿若感觉到她的视线,宁太妃转眼看了过来,看她一副痴愣模样也是一怔,倒是一旁与她说话的皇帝瞧出她的异样,顺着视线瞧过来。
  见是她,皇帝眼中全然一副陌生之感,转向秦子墨爽朗笑道,“你这小子,总算开了窍!”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又扔下个惊天之雷,“这侧妃既定,朕总要再替你选个身份匹配的正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