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想移动身躯与白延相拥,却发现身子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白延身形虚淡,慢慢消失在他视线,他又哭了出来……
  等他从梦中惊醒,发觉脸颊下的衣衫也湿了一块。
  他怔怔坐起,看着一旁的白孑。
  夜色笼罩下来,借着月光才看见他的身形轮廓,他还在昏睡着。
  城内异常安静,往日的灯火繁华之城,现在已成一座断石残垣的废城。
  一日之内屋舍尽毁,王宫也随之塌陷,地面裂纹道道,在那股力量作用之下塌陷又抬升,直要将全城变成深谷与崖壁嶙峋之象。
  山川被力量倾翻,大河也从中间切断,漫成一片泛滥之水。
  整座关城半点生命气息也再找不见,灭世之景象,哪是单单一个触目惊心能够形容的。
  白决醒来之后眼中的水光也没停止泛出,他的脸颊一片湿润。
  他只是呆坐在原地,看了看身旁隐约的黑色印记,不想动,也不想再哭嚎。
  父君之死,叫他的心也跟着他一起疼死了,发泄过后,他现在只如一具傀儡,大脑是空白的,就快要彻底失去意识了。
  白延的血肉早都化了,白决知道这世上再也找不见能够证明他活过的证据了。
  他走得太快,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叫他心中所有的期待都同他一起死去,化成无限缺憾与懊悔,叫他心尖如被扎刺地疼着,久久不止。
  夜风吹得身子有些冰冷,白决曲起双腿再双手抱膝,缩成了一团。
  温热的泪滴似要划烂他的脸颊,久久不肯停下,他也无心将其擦去。
  喉头血腥的味道还没冲淡,他的嗓子喊得哑了,有些发疼。
  他的脑袋有些迷糊,却见眼前闪过一个个虚影,他看着看着,嘴角陷了进去,一时又哭又笑,将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
  白决看见小小的一个人儿跟在哥哥和父君身后,笨手笨脚地同他们跑着,小脸累得泛起红晕,他也不肯让他们将他甩下。
  小时的白决走路说话都慢,哥哥会叫父君时,他也只会发出相似的音调,嘤嘤乱叫。
  白孑虽身子弱,但病痛不发作时,也是个灵活的,若是闹起来了,白决往往累得满头大汗,还追不上他们。
  他们自幼丧母,父君便又当爹又做娘的,不仅要照顾他们一日三餐的饮食,还要每日同他们玩闹,逗他们开心。
  白决的记忆里,父君总是笑着的,他虽然偶尔会因为思念母妃郁闷一阵,但只要看见他们,也会即刻将烦忧丢下,留给他们的只会是笑脸和温声细语。
  他们少时的时光虽然不像旁的小孩有母亲陪伴,但也庆幸有父君全心全意地爱护,依然是幸福快乐的。
  他们再长大些,父君忙于公务,便时常不在府中,白决便会和白孑日日搬着小椅子坐在府门外等他回来。
  常常是等到天幕暗了下来,父君才会突然出现,将他们两个抱在怀里,一起进了殿内。
  白决喜欢缠着父君,即使是长大了些,闲时也总要去他书房寻他。
  白延常在书房处理公务,白决也不出声扰他,乖乖搬来一张小椅子,伏在他的书案上看他认真处理政务的样子。
  白延不时回头朝他笑笑,白决也会看着他笑。
  有时候心血来潮,白决也会握着笔杆学他写字,可他笨手笨脚的,往往弄得满脸花花,逗得白延笑个不停。
  白决便会撅着嘴,怨父君取笑他,用力擦擦脸,试图将墨汁擦去,却往往适得其反,越弄越乱,逗得白延亦哭笑不得,拿他无法……
  少时的时光总是叫人留恋,与父君相处的点点滴滴幻在眼前,每一幅画面都沉浸在记忆深处,叫他贪恋不已。
  白决身子微微颤动,不是叫夜风吹的,是他又控制不住情绪,哭出声来了。
  天人永隔,再遇已是枉然,修了这数百年的缘分,终究也到头了。
  白决只是不甘心又后悔,数百年得他养育,得他庇护,他才能无忧长大,一回首,他已欠他颇多,他却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他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长大,让他慢慢还他的,可天意总是不如人意,叫他愧意钻心。
  感觉到身旁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白决转头才发现是白孑动了动身子,他的手指搭在眼睛上,许是脑袋还有些昏沉,他正揉着眼睛,想是即刻便要醒来。
  “哥哥……”
  白决颤着声音唤他,挪动身子向他靠近过去,将他上身扶了起来,让他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白孑揉了几下眼睛,便慢慢睁开了眼缝,熟悉了一下周围漆黑的环境,才后知后觉抬头看了白决一眼,却叫他满脸莹莹的水光吸引了视线。
  “阿决……”
  白孑心下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看他哭得梨花带雨,心也随之一紧,赶紧从他腿上爬了起来,凑近去看他的脸。
  “阿决怎么哭了?”白孑晃了晃脑袋,脑中有些晕晕的感觉,叫他一时还有些不大清醒,只是看着他的泪花本能地问了一句。
  白决却突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哭声也大了起来,将白孑吓了一跳,清醒了些。
  “阿决,你怎么了呀?怎么又哭上了?父君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啊?我记得他将一道咒印打入我的额间,我便无知觉昏了过去,我方才醒来,该是睡了很久了,父君现在怎么样了?
  衍月呢,怎么他也不见了?是不是父君和他飞到别处打斗去了?父君身子受伤了,他打不过衍月的,我们快些去找他们,也好帮帮父君。”
  白孑即刻站了起来,伸手想要将他也从地上拉起,白决却越哭越大声,身子也软在地上,叫他拉不起来。
  “阿决,你先别哭,你先站起来,有事就和哥哥说啊,你这样叫我很担心知不知道?”
  白孑的心弦随着他的哭声绷紧,叫他隐隐有了坏的念头。
  他醒来时便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确定他们所处之地还是在关城之中,只是城中的惨状更甚,而打斗已经停下。
  白决看着他的反应,不由得揪心起来,白延与衍月二人都不在此处了,他便不知道父君的安危如何。
  白决只是哭泣,叫他一阵心慌,没了底。
  “阿决别怕。”白孑在他身前蹲下,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一只手擦去他的泪痕。
  温声道:“父君呢?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为什么要哭啊,是父君受伤了么?阿决别怕,哥哥在呢,我们一起去找父君,我们可以保护好他的,别哭了好不好?哥哥在这呢,别怕啊。”
  白决抬起眼皮看着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落泪,嘴唇微颤道:“父君……父君没了……哥哥,父君已经死了……”
  白决又向他扑了过来,钻进他的怀里哭得更大声,沙哑的嚎声刺人耳膜。
  白孑却即刻僵硬在原地,像是被人打人一拳,叫他心口一阵刺痛,压迫得他快要喘息不上。
  他双眼怔怔,眼中却也不自觉漫出水光,叫他脸颊上亦是水痕道道。
  他只是突然觉得心脏里面空空的,像被人掏了个大洞,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叫他那处好疼好疼。
  “阿决……你说什么……父君……他……死了么……”
  白孑的声音也变得哽咽,白决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身子一阵颤动,叫白孑上身也跟着他颤动起来,胸腹起伏不定。
  “我昏睡之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醒来之后就……就会这样了?父君的修为明明仅次于衍月了,他能如此轻易就将父君杀了么?父君明明那么厉害,他也会死么……”
  白孑视线穿过白决身后,定格在那片模糊的黑印上,它弯曲的形态叫他心也一顿。
  即使是在夜色里,那印子轮廓也隐约看得清楚,分明是条长蛇被力量劈焦后留下的,父君便是生生叫那股力量劈碎的么?
  白孑松开白决,踉跄站起,向那处走去,每走一步,双腿也越发软了,最后直接跪倒在黑印边缘。
  白孑双手在地上抚摸,焦黑的印子还残余些许血液烧焦的味道,每一丝气息冲进鼻腔,都似柄利刃在剜割他的心肉,叫它鲜血淋漓。
  白孑直接将额头砸在地上,血液即刻与印记交融。他伏在地上,脸颊与黑印紧贴着,让泪水和他焦黑的血腥化为一体。
  “父君……父君……”
  白孑身子倒在地上,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他的声音也沙哑了。
  “父君,阿孑不要离开您,您回来好不好啊?阿孑会好好修习术法,保护好父君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阿孑不想你离开我,阿孑害怕啊,您回来陪着我们好不好……”
  白决跪在他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粗哑的嗓音快要让他的字音也发不出来了。
  “哥哥,父君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只有我们两个至亲之人了,我们都要好好的,父君才会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们便要相依为命,我也会保护好你的,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从我的手中将你夺去,我会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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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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