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没打算穷追不舍,陆崇看出他们的意图,目标似乎只有常安,并且不是痛下杀手,似乎只是想给她一个警告而已。
  但陆崇还是谨慎地观察四周。
  警察厅那边一个领头的,发现被打碎车窗户的竟是陆会长的车子,连忙小跑过来,礼貌问道:“会长,您不打紧吧?”
  在江北无论老少贵贱都要尊称陆崇一句“陆先生”,他的地位之高不在于是商会的会长,还在于他百年大族强大的财力后盾,以及他背后与军政界藕断丝连的关系。
  “无碍。”陆崇看了那人一眼,不想多言。
  常安这时也从下面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到了副驾驶上,用手顺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寒暄。
  陆崇一边听那人讲话,眼神却是瞧着身边的小丫头,她正一脸疼惜地拍打自己沾了灰尘的小洋裙。
  他一脸笑意,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常安的穿着打扮与之前大不相同,脸上竟然还是化了妆的,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诱人。
  那长官眼睛一瞥,也看到了会长旁边稚嫩却傲气逼人的小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竟有福气被陆会长看上。
  他心知自己的多余,连忙告退了。
  等那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之后,常安才注意到陆崇右手上的几道伤口,她抬眼看他:“你受伤了。”
  陆崇之前关上了车窗户,此刻在密闭空间中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甜的、咸的,还有一股油腻的烤鸭的味道,陆崇眼中晦涩不明,答非所问:“惹上仇家了?”
  常安在外面时他只隐约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现在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里面是各种零嘴,光陆崇看到的就有各色糖果、各种形状的点心。
  “嗯。”常安眨了眨眼,心里转了很多弯弯,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是唐家。他们想把我赶出宁县,这群人已经跟了我很久了。”
  “很久?”陆崇别开头,不再看她一张一合的红艳艳的唇,沉吟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情况很危险?”
  常安觉得陆会长奇怪,她也学他转移话题:“你的手也很危险。”
  “那你替我包扎一下,嗯?”
  常安听出他话中揶揄的语气,她今天为了搭配这身洋装没有背自己的斜挎包,现在身上除了几道符纸,哪里还有能止血的东西呢。
  她将衣服上的口袋摸了一个遍,最后发现一点残存的香灰。她没在意男人的凝视,翘着笨拙的兰花指,将符纸撕成一条一条,又仔仔细细地将香灰碎末撒在上面。
  “这个可是包治百病,千金难求的,你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常安小脸上满是认真地胡言乱语。
  陆崇好笑地看着小姑娘,她将符纸整整齐齐摆在腿上,又用满是香灰的小手拉过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他的手背虚贴着那常安纤细笔直的大腿,只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他所接触到的地方都是冰凉一片。
  “你冷不冷?”
  常安抬头便看见陆崇饱含各种情绪的眼神,虚扯着符纸收起腿,不让自己跟他有接触:“刚刚被吓的。”
  常安小心避开陆崇的手指,将符纸缠在他伤口的位置上,一手掐诀,口中颂着诀文,那符纸竟然粘在了一起。
  “三日之后方可取下。”常安恶作剧似的将剩下的符纸系成蝴蝶结,一起绑在陆崇手上,临走前不忘补充道:“防水的!”
  陆崇看着常安潇洒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上那个不太好看的蝴蝶结,心里觉得又好笑又自豪,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今天多谢您了,以后有事随时来找我,价格便宜算你!”
  陆崇顺着那甜腻的声音看去,只见那刚走不远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正在冲他摆手,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他不准备让常安知道百年前的事情,因为那过于残忍,他宁愿常安忘了他,跟常安重新认识。
  离开后的常安则是换了一张嘴脸,骂骂咧咧地走在回宁县的路上,将唐家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出去这一趟只买了自己喜欢的吃食,最重要的新款小洋裙…啊不!是几味中药,都还没来得及买。
  她暴躁地将脚边的石子踢飞,恶狠狠地想道,早晚有一天要把那几个老匹夫干掉!
  唐家的打头吧,反正数唐家的宅子风水最好,她垂涎挺久的了。
  ……
  回到家后的陆崇已经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由于莫名的枪战,考查之事只能另找时间。他手中拿着一些关于自己管辖地区,以及商铺的经营情况的材料,坐在椅子上仔细浏览。
  陆崇拧了拧眉毛,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没有细想,也就继续工作了。
  第7章
  大清早太阳升起时,宁县望月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经过上次驱鬼之后,没过几天后陆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搬进了新宅子,这相当于活招牌,常安可谓是一战成名,原本就不小的名声更加响亮。
  望月庙有一个高大的影壁,影壁前的方形石台上端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花容月貌,被台下带着敬意的百姓的拥簇着,显得惊为天人。
  因天气炎热,她将袍袖挽起来一块,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
  那正是疲于养家糊口的常安。
  常安垂着眼在一个本子上记下一些东西,浓密的睫毛描画出她眼睛的大体形状,小扇似的打下淡淡的阴影,因为人群拥挤空气更加不流通,她光洁的额头上浮起几滴汗珠。
  石桌上摆着一炉香、符纸、以及一只小瓷盘,里面不知盛着什么动物的血液,由于时间长而变成了暗红色,与她食指上佩戴的兽头戒指的红宝石相映成趣。
  常安神色淡淡地听人们讲述自己的遭遇,然后叹出一口浊气,做出望闻问切那一套。只有偶尔有那么几个人值得让她提起毛笔,给他们画一道符。
  这些人怎么就不听话,明明是生病了,非跟她争辩什么鬼上身!
  虽说巫医不分,但宁县却是以巫为尊,医术的地位极低。宁县盛行巫蛊之术,几乎每家每户供奉神佛,即便临近繁华大都市景州,却依旧像是生活在前清时期。
  在这里能站得住脚的要么是手里有枪杆子,要么是世家大族的通灵之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常安都不像是个靠谱的人,但偏偏能在这个风气极差、不受管束的地方立住了脚,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常安在一间黑屋子中醒过来。
  醒来后最先看到的是头顶的青麻石板,她不停地转动眼睛观察周围,至于为什么是转动眼睛,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甚至连摇头的动作都很难做到。费了半天的劲儿,也只是能动动手指而已。
  她现在也记不清楚醒来的第一眼是什么心情了,有点麻木,也有点莫名其妙。她似乎遗失了某些记忆,其中就包括自己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潜意识中她知道自己躺了很久,但又觉得是刚刚睡下,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内血液的汩汩流动,平稳而久远,躺了很久的人绝不可能会有如此鲜活的身体。
  她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像是一个密室,因为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视线所及之处的光明全要仰仗石床四角上分别摆放着的四颗夜明珠,她敏感地察觉出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常安根据方位猜测,这是一种防御的阵法。
  可是谁把自己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却又无聊地设了阵法保护自己呢?
  慢慢的,她记起了十几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只是后来的…她想不到了。
  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索到头脑发胀时才隐约看到记忆中的一个背影,是头发花白的男人,脊背却是这个年纪所不可能拥有的挺直,他朝前走着,渐渐隐入黑暗中。常安想抓住他,却是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
  常安静静等了一段时间,大约小半天她才能重新操纵起自己的身体来,让灵魂与□□重新契合。她起身,拍拍身上的一层薄尘,一手掩着口,慢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石室极其简单,除了自己躺着的石床外,还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一只戒指,薄薄的灰尘掩盖了它的花纹。常安没有贸然动它,继续摸索四周,突然歪了歪脑袋,天真地笑起来。
  怪不得她躺在床上时见周围一片乌黑,原来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四周全是墙,四四方方像一个坚固的牢笼,一丝光源也进不来。
  常安围着墙壁拍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两道缝隙,这应该就是出口了,但由于全部是实心的,所以她猜测机关在小圆石桌上。
  果然,一番摸索后她不但打开了石门,还在石桌中心的空洞中发现了几样小物件和一本无题书。临走前她带上了摆在石桌上的那只兽头流苏戒指。至于暗格里的其它宝器和书籍,她连看也没看。
  摆在桌面上的是给她的,藏起来的也是给她的,但既然放在两处了,那主人家必定有自己的用意。她一向是这样,该好奇的好奇,不该好奇的连碰都不会碰。
  常安转过身,静静注视着四颗夜明珠,又看了看外面秘道里一望无际的黑暗。最后沉思片刻,还是拿起东南方向的夜明珠,破了阵法。常安看得出,这阵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密室的方位阳气正盛,并无邪祟需要驱赶,常安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夜明珠很大,常安两只小手并用才堪堪捧住,她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的气息竟然出奇的纯净,而且没有活物干扰,正是修行的好去处。
  但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喜欢新鲜的东西,此刻只想赶紧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常安发现这密室大概真的只是用来闭关修炼的,因为除了密门外,竟再无一处机关。
  排除危险因素后,常安便不紧不慢顺着秘道走,她很快便看到了光亮,她知道自己这是已经走到头了。
  出口是个只有半米大小的洞口,常安失望地爬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一摸一手泥。她淡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屑,原本以为是个多么庄重的密室,然而直上直下地看,这密室的出口竟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土坑,下去之后方能看到侧方的暗门。
  常安想,她沉睡百年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如此不符合她的修为与境界,登时垮下了一张明艳的小脸。
  但前后不过几秒钟,她的脸上便重新挂起了笑,因为她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她后面有人!
  常安一下来了兴趣,于是开始在树林里跟那人捉迷藏。她倒是身材娇小,随便一棵树都是一人环抱那样粗,到处都是常安的藏身处。
  她顽劣的性子注定了她不会满足于这样幼稚的玩法,常安伸出手指虚空化了一道符,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从地下召唤出一具白骨和几缕残魂,并将魂魄强行附在白骨上。
  然而,常安由于被困了太久,法术施得不太到位,那白骨动作僵硬,一不小心踉跄着,猛地晃到了那个神秘人的眼前。
  一个男人凄厉地尖叫一声后,便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常安知道事情不妙,气急败坏地咬着嘴角,迅速从树后闪了出来。
  原来男人被吓跑了,倒地的是那副白骨。
  常安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杀人了。
  魂魄已经灰飞烟灭了,即便森林茂盛地几乎叶与叶挨在一起,也依旧或多或少地有阳光照射进来。
  常安兴致缺缺地将破损的骨殖镇回地下,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凭借着大体的方位寻找下山的路。她并不急着找出那个把自己关进地下的人,因为她知道,如果别有目的的话,那那个人迟早会主动来找她的。
  常安不知道自己已经沉睡了一百年,看着身上一扯就坏破旧道袍心生疑惑。灵敏的听力使她可以听到山前熙熙攘攘的声音,为了不生端倪,她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走。
  常安手中转着一只玉葫芦,那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虽然她忘了它是怎么来的,但在玉石中间竟然隐约印着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工艺。
  她抬起头,将玉葫芦对准阳光,那两个字逐渐清晰起来,一个“常”一个“安”,大概是她的名字罢。
  常安一边把玩,一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
  清脆的童声吓走了树上的几只飞鸟,在群鸟的展翅声中,常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身体毕竟是近百年时没用过了,小打小闹尚且觉不出异样,但真要正经地画符念咒就生疏了很多。还未等常安反应过来,一个深色的软布就捂住了她的口唇,常安觉得脑袋一麻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在宁县的望月庙了。
  常安的适应能力很快,虽然知道自己一觉睡了百年后很是震惊,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盘算着以后的生活。
  常安还发现,她的身体对香火变得热衷起来,每次闻到那个味道,她都能感觉到浑身经络被打通的快-感。
  对于她来说,舒服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得到。她才懒得去探索身体为什么变成这样,也不去好奇为什么自己从前清睡到现在还能活着。
  世界上的怪闻奇谈太多了,哪里是能弄清楚的呢,她可不想活的那么累。
  常安虚与委蛇地在宁县生活了小半年,她觉得自己已经熟悉了新的生活环境之后,便将那两个绑架她的人贩子绳之以法了。
  常安小时候不懂事喜欢玩弄尸体,虽然长大了也喜欢,但她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那二人多次拐卖小孩到街头卖艺,明明是摇钱树好生供着也就罢了,却是对那些孩子非打即骂。从南介到江北,这一路上被他们虐待而死的孩子两只手都数不清。
  当然常安也有私心
  宁县人顽固死板,她只能用事实证明自己是通灵的天人,这样才能不被为难,在宁县好好生活下去。而这两个人便是她的踏板,她故意将最近发生的火灾和频繁鬼打墙事件都按在这两人身上,最后证明自己是来拯救他们的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