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闻的话一说完,段云笙就感到屏风后的人想要冲出屏风的冲动,她不动声色的按制住楚玉,看着黎闻灵君道:“果然。”
  “仙子不想问问为何是楚锦吗?”黎闻饶有兴致的反问。
  “她平日便与我有些嫌隙,背后又有元清帝君。”段云笙垂下眼眸看着身侧床榻上镶嵌的明珠,“无论是动机还是背景,她都是最好的人选。”
  当时战况焦灼,只有像楚锦这般身份的人受害,这件事才不会被暂时压下去,加上楚锦连日找她麻烦,又有紫金伏兽圈一事,倒也显得动机充分。
  “可不只是因为这些。”黎闻道,“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那个人的意思。”
  “殷九玄?”段云笙愣怔了一瞬,冷笑,“还真是劳他费心了。”
  又是这样的算计,楚锦被害,晁奇被冤,她为保晁奇离开,偷袭降霜殿,打开封印,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不过在下一开始倒是也没想到事情能办的如此顺利。”黎闻笑道,“其实当日对峙,仙子早已指出了其中不少破绽,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曾愿意为了一只妖兽的公道听你一言?”
  段云笙没有接话,她心中很清楚,这件事会发展成这样,最主要的还是,天界之人对晁奇妖兽身份的偏见,以及对她的不信任。
  见她沉默,黎闻接着说道:“其实说起来始作俑者还是楚锦仙子自己。她若不针对你,或许便不会被那个人注意道。若不是她一心想叫你难堪,也不会听我之言,非要让穷奇佩戴紫金伏兽圈。若没有紫金伏兽圈中的手脚,即便是以我的修为,只怕也难以控制住暴走后的穷奇兽,让人将它当场拿下。”
  “天界丢失的密旨想必也是你偷的吧?”段云笙问道。
  “这事仙子可冤枉在下了。”黎闻的嘴角始终擒着笑,对段云笙说话的语气也一直带着份尊敬,“偷取密旨欲嫁祸你私通敌军的是楚锦仙子自己。是她自己来问我,有何方法可以让穷奇暂时昏迷。我便顺水推舟将驭兽香给了她,只不过此香名为驭兽,可不只有让妖兽昏睡之效,若是加上密旨之上的普化香……”
  说到这里,黎闻似乎突然感到了一丝很轻微的仙气的波动,他立刻停下话语,谨慎地在看了一圈殿内。
  段云笙见他似怀疑屋中有别人,立刻将躁怒不安的楚玉给压制了下去,开口接过黎闻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就能让晁奇暂时丧失理智,是吗?所以事后你拿走黎闻密旨,就是为了销毁证据。”
  如果只是为了获取密旨的内容,那么读取了密旨内容之后,将密旨留在她的营帐之内便更能做实晁奇夺取密旨通敌之嫌。
  而晁奇未逃,密旨却不见了,反而会给此事留下破绽。所以黎闻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为了销毁证据。
  “普化香虽然隐蔽,但却很难消除,天界的这群神仙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见识,我自然不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黎闻道,“不过,看来仙子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清楚。”
  “所以你今晚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段云笙看着他。
  “在下这次来,一来是道别,在下与仙子虽无交情,却也十分欣赏仙子行事的风骨;二来则是给仙子带句话,那个人说让仙子等着他。”
  黎闻说完,便站起身来,恭敬地与她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段云笙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问道:“你本为仙,为何要为殷九玄卖命?”
  “仙子也是仙,不是一样为了穷奇妖兽担下叛逃天庭的罪责吗?仙子可曾想过,你若非因祸得福得了战神印记,你现在该是何等境地?”
  若是没有这战神印记,在这样全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送回天界,她此刻轻则被关入极寒炼狱,重则上诛仙台穿骨受刑,为楚锦偿命,根本不会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再者,在下本原是下界白蛇成仙,本就是妖兽得道。天界有天族仙兽,有神族异兽,唯有对下界凡兽妖兽成仙者歧视排挤。倒不如妖界,不问出身,只看实力来的痛快。”
  说罢,黎闻便消失在了殿中。
  段云笙感应到他已远去,身子一松瘫倒在榻上,无力地挥了挥手放出了屏风后的人。
  “他是凶手,你为何不拦住他!”身体才刚恢复自由,病弱的少女就喘着气憋红着脸指着段云笙质问道。
  段云笙扶了一下靠枕,瘫靠在上面,淡淡地反问:“拦下他?你提前打发了内外的守卫仙官,眼下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想拦人,是凭你手中的那把匕首,还是凭我现在的这幅身子?楚玉仙子不正是因为知道我眼下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才来找我报仇的吗?”
  “……”一下子被戳破身份目的的楚玉,直接愣在了原地,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反而觉得手中的匕首竟像是烫手一般,让她如握芒刺。
  “我,我……”
  她着急地喘着气,眼看脸上的潮红已经快蔓延道脖颈了,段云笙叹了口气,道:“现在仙子已知真相,那便请回吧。”
  “你……不怪我?”楚玉诧异地看着靠在织云纹的大靠枕上虚弱的人,面上又惊又羞,眼圈也被这难以控制的情绪激得泛起了红。
  看着少女的模样,段云笙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一着急就红眼。
  “你并没有伤到我。”她语气柔和,“你回去吧。”
  只是这蔼声蔼气的一句,却叫楚玉更是难安,她瞪大眼睛盯着段云笙的脸,揪了半日衣袖,才提起步子离开。
  “我会把真相和姑姑说明的。”她背着声对段云笙说道。
  “好。”
  段云笙闭目,直到听到少女推门急去的声音,她才真正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着实太过虚弱的原因,近日,她总是特别容易想起从前的事,那些没有没有遇到殷九玄之前的事。
  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会想起那时家中后花园中那玲珑的小拱桥下默默流淌的溪水,和溪水中的几尾红鲤。
  春归如梦,她看到自己趴在溪水边的回廊上,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无聊而懒散地往水中丢着食饵……
  以往每每梦到这里,她便再不敢让自己梦下去,这样的梦她做过无数次,上一刻还是闲散安逸不知忧愁的时光,下一刻便是满门血腥亲人惨死的噩梦……
  可这一次,她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红发如火的身影,他在杨花之下懒懒地笑着,目光却异常坚定地向她伸手:“我知道你会回来……”
  她默然睁眼,这似乎是这万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被梦中景象所惊醒。
  认真想来,这近万年的岁月,执念也罢,心魔也罢,没有一样是为她自己。唯有对这一句“我会等你”所起的一丝心念,一丝挂怀,完完全全是因她所往所想。
  随着这一丝心念一同升起的还有那一份无法回避的隐忧,既然黎闻灵君替殷九玄留下了话,她便知这紫雷劫并未如她所愿要了殷九玄的命。
  不过至少她现在身体里没有了妖元的束缚,不再是被殷九玄用细线牵在手中的玩偶。
  心念既起,便不会轻易消退。
  她想或许有了战神之力之后,她在历经了万年的孤寂之后生出的这一点心念,不至于变成她以往碰都不敢碰的奢念。
  现在殷九玄还未出现,想必这一次也是伤的不轻,她必须得尽快恢复,接受天道绶礼。
  只有掌握了能与殷九玄对抗的力量,她才能得偿所愿。
  如此想着,她便又开始闭目调息,一点点去引导和掌控身体中新生的力量。
  -
  离开天界之后,黎闻到了妖都。
  他站在毋吾宫前,抬头看着巍峨肃穆的巨大宫殿,眼中尽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直到身边的人黑衣男子提醒他:“尊主让你进去。”
  他才收回目光,跟着来人走进殿内。
  殿中的黑玉地砖散着幽幽冷光,几可鉴人。
  他跟着黑衣人穿过竖着森然蟠龙石柱的大殿,到了后殿寝宫。
  中央偌大的墨玉床榻上,黑纱轻幔低垂,那人的身影在纱幔之间若隐若现,慢慢睁开了一双如鎏金一般的眼。
  第17章 金笼为聘
  “主子。”黎闻跪地,恭敬地低下头,不敢仰视那双眼睛。
  而方才带他入内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殿内。
  “她怎么样了?”床榻上的人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深渊般的叵测。
  “主子的话,属下已经传达。云笙仙子她伤势虽重,但此次也算因祸得福,若是能顺利接受天道绶礼,便可晋升战神之位。”黎闻回禀道。
  “战神?”
  殷九玄扬手轻指,面前的纱幔便自动分开两边。他坐在墨玉榻上,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身后的黑玉地砖,须臾之后他才挑眉笑了一声:“本座记得,当年征楚地得一金笼,以灵族祭祀至纯灵魄为祭所铸,光华若星,华美非常。”
  “主子的意思是?”黎闻将头低的更低。
  “这样好的金笼空着可惜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黎闻立刻醒悟一般,略抬起头:“属下这就带人去天界要人。”
  他却笑道:“要人?本座是让你以此金笼为聘,替本座去求亲。”
  殿中镂金兽炉中香烟袅袅,黎闻心中被这句话惊骇的半响没反应过来,竟颇为失态地愣了一瞬,才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好在此刻殷九玄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并未加以责怪。
  一直到退出毋吾宫,黎闻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家主子对那位云笙仙子颇有兴趣他知道,以他家主子的性子,会为了这点兴趣翻云覆雨他也能预想的到,但求亲?
  着实超过了他的预想。
  黎闻迈出殿门之后,殷九玄身边的护法之一的方犀见他一脸余震未散的样子,便上前问他道:“怎么了黎闻?在天上待傻了?刚回来就一副见了鬼的死样子。”
  “主子说他要娶亲。”黎闻有些愣怔地说道,目光依旧飘在原处。
  “你说什么?”方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很快这种情况便在殷九玄的四大护法内出现了传人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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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元清帝君的尚贤宫之后,楚玉心里一直在想着在段云笙殿中听到的那些话。
  除了涉及真凶的那一段之外,关于她姐姐楚锦私盗天庭密旨意欲嫁祸段云笙的事,也在她心头萦绕不止。
  “姐姐她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吗?”
  这几日来,她一直坐在窗前看着来往消散的浮云,心里头来回想着这一句话。
  “仙子,娘娘见您这些时日也没什么精神,特意唤了天膳房的天厨来做了些糕点,传人过来叫您过去用呢。”一个仙娥走将进来,恭敬地对她说道。
  “姑姑找我?”楚玉回神问了一句,又有些怔怔道,“对,我也刚好要去找姑姑。”
  她得把事情的真相和姑姑说清楚。
  仙娥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想到她刚经历了丧姐之痛,忙关切地问道:“仙子,您没事吧?可要叫天医过来看一看?”
  “没事。”楚玉看一眼身侧的仙官,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带我去见姑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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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当真?”一身鹅黄华服的美貌女子问楚玉道。
  楚玉捏着锦帕,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不行。”面容雍容的女子道,“这件事决不能传出去!”
  “姑姑?”楚玉猛的抬头看着她的姑姑楚月娘娘。
  “玉儿,我们楚家几代忠烈,你的父母更是为了天界壮烈战死。若是如你所言,锦儿她当真为了嫁祸扶霜元君做出盗取天庭军事密旨之事,那我们楚家满门清誉,几万年的忠烈之名,岂非……”楚月偏头闭目,满面痛心。
  “可是姑姑,若是不说出真相,那扶霜元君纵容穷奇盗旨行凶的罪名就洗不清了。”楚玉道,“我们总不能让人平白受冤吧,况且此事也不是只有我一人知晓……”
  “冤枉?”楚月冷哼一声,“那扶霜元君若不以穷奇为坐骑,锦儿岂会用紫金伏兽圈防之?若非穷奇凶恶,锦儿又如何会惨死?锦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最是了解她的性子,她虽骄纵,却也不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若不是那扶霜元君其身不正,与妖兽为伍,锦儿断不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她害死我锦儿,现在难道还想要毁了我楚家满门的荣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