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被她唬住了,点点头表示明白。
  大粗人包霹龙不由得感慨:“我一直觉得你们第十峰的人气度格外出众,原来这里面还需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大冷天扇扇子,大晴天撑雨伞,失敬失敬!”
  温云:“……倒也不用太敬。”
  闲谈漫语间,众人已行至第一峰山脚下的那个僻静院落。
  沈星海的居所到了。
  清流剑宗前两日刚下过一场薄雪,满山的青翠都笼了层淡淡的白,热闹处雪也化得早,独这处别院格外冷静寂寥,雪也积在黛瓦碧枝头,久久不散。
  院中立了个极英挺俊秀的少年郎,剑眉星目,身上只着了身薄薄的夹袄,被冻得面色青白。
  他却对着寒意毫无知觉,仰着头遥望向山腰层云处。
  那儿隐约传出孩童的欢声笑语,细细看去,原来是柳络因御剑载着黑石跟阿休两个小孩在天上飞,那两个小剑修身上穿的已不是先前由沈星海改的旧衣,而是簇新的宗门弟子服。
  他看了半晌,似乎有所触动,仅剩的那只手握住剑后吃力地想要举起,然而现在修为尽失的他如何能再用仙铁所铸之剑?
  “哐当——”
  沉重的剑落在他脚边,震得头顶的树枝颤了颤,在他头顶肩头落下一堆寒雪。
  众人齐齐默然,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又沉重。
  就在这时,院中的沈星海终于回过神,察觉到院外众人的存在。
  他匆匆拂去肩上的雪,脸上又洋溢出大伙儿最熟悉不过的笑容,挥着手跟他们打招呼:“师兄师姐,咦,温师妹也回来了!温师妹,你先前托万宝阁为我定制的义肢我已用上了,你瞧瞧,我现在已跟以前毫无差别了!”
  沈星海的手臂是被墨幽所断,伤得彻底无法再生,这义肢几乎耗尽了温云大半个金库,又托了万家老祖寻遍修真界的匠人方才制作而成的,看着跟寻常的手无所差别,只是终究还是假的。
  沈星海为了让她安心,说着便抬手去摘头顶的树叶,只是他对这义肢依然不够熟悉,手明明举起来了,却始终无法将这片叶子摘下。
  他死死咬着牙,肩膀都在颤。
  然而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暗暗地等着他。
  终于——
  “你看,我是不是跟常人无异?”沈星海抬手擦拭掉额上的汗水,将那树叶递给温云。
  她接了那片小小的叶子,心中已是无比复杂。
  朱尔崇等人早已夸起了沈星海,为了不让他难过,众人又是架火炉又是烫酒,嚷着要在今日好好地聚一回,美酒照例是由梦然师姐提供,包霹龙跟朱尔崇便殷切地烤着肉,谈着先前在第六峰见着的趣事。
  他们见温云没过来,忙招呼:“温师妹你愣着干嘛,快来一起坐啊。”
  温云撑着伞,目光自几位剑修脸上一一扫过。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所以不管是在魔法界还是修真界,看似懒散的她其实都在拼命修炼,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命运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像先前同叶疏白所说那样,飞升后注定要选择抹去前尘过往的记忆,再依附于一方势力才能保全性命的话,她飞升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去上界做一条狗吗?
  那为什么不干脆带着一界飞升,直接圆了宿垣真人的梦,真就在上界弄出个清流剑宗!
  “大约再过千年,此界将会成为一个废界,灵气断绝,无法修行。”温云声音平和地道出这个消息。
  “啪嗒。”
  四只杯子齐齐坠地。
  他们同温云经历过无数事情,所以更清楚她不会说这种谎话吓人。
  温云见他们已经被这个消息震住,顿了顿,发现没人提出质疑后才继续道:“飞升时躯体可由天地源力重塑,沈师兄,若你能重新修炼到飞升境,断臂又如何?”
  沈星海身躯一震,脸上强装的笑意渐渐消失,迷惘而又震惊地看着温云。
  “所以……”温云看着这四位同门,发出灵魂拷问:“千年之内,你们都能飞升吧?”
  这问题好狠!
  朱尔崇跟梦然师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唯独包霹龙还当这是温云在玩笑,一边烤肉一边笑呵呵道:“温师妹你这问题问得好,要说能飞升,我老包肯定行!但是大家都知道修真界的飞升之路已经断绝,我们这是心有余力也足,但是老天不给路啊。”
  “不需要老天给。”温云神情淡淡,撑着伞朝他们走来,坐到角落的石凳上。
  她淡淡道:“我给你们开路便是。”
  “哈哈温师妹你真会开玩……”
  笑字还未落下,天空上方忽然传出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道紫金色的雷电狠狠劈下来!
  然而下一刻,温云撑着的那把纸伞闪过一道光芒,形成一方巨大的结界把整个院落罩住,那道雷瞬间被化得烟消云散。
  温云极满意,不愧是宿垣前辈赠予的上界法宝,这伞果真好用。
  再转头,她就看到了四张惨白的脸。
  “这……这是什么雷?”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瞒各位了,这正是我飞升的劫雷。”
  她的解释让几人都如坠云端似入幻梦,他们傻傻地看着温云,分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她在做梦。
  唯独梦然师姐仰头看着那朵劫云,还染了些墨痕的手颤抖不止,几近崩溃地喃喃自语——
  “原来是温师妹把雷引来的……原来是你引的雷……”
  第89章 一群魔法学徒
  云淡风轻地宣布完自己随时都会飞升的消息后, 温云收了伞坐好。
  朱尔崇心里一个咯噔,耳边还回荡着那道雷的可怕响声,连忙劝:“温师妹,要不你还是撑着伞吧?那雷要是劈下来可不得了, 我们几个还不能飞升呢!这要是当头劈下来怕是连灰都不剩了!”
  温云笑眯眯地给自己斟满酒, 又不露声色地将烤得正好的那串肥羊肉取了, 这才悠然回答:“不用担心,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飞升劫雷, 只是劫云里漏下来的而已, 光是吓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大家心里仍然发虚,往日小聚时都是各凭本事抢吃抢喝, 今日兴许是因为心里装了事, 不管是烫好的酒还是烤好的肉,大多都入了温云的腹中。
  待火炉上的酒壶空空, 烤架上也只剩零星的几串素菜后,酒足肉饱的温云这才施施然起身,冲众人优雅地揖手拜别:“师兄师姐们若是有飞升之心的, 做好准备后来第十峰找我便是了,今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剩下的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觉得温师妹说修真界再有千年就玩完……是真的吗?”
  “我觉得像是真的。”
  梦然师姐深吸了口气,仰头灌下一杯酒,面颊和眼尾都泛出微醺的红,“我素日爱翻些闲书话本, 发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故事集里的主角都能搬山填海, 近百年的故事却极少出现这种夸张的情节。如今想来或许以前的故事不是夸大了写, 而是先前灵气充沛,真就比咱们现在的修士来得强。”
  她一说到话本,声音就莫名哽咽起来。
  包霹龙跟沈星海不明内由,只当师姐是喝高了,唯有朱尔崇猜到了真相。
  他长叹一声安慰:“别哭别哭,我再去寻他们说说,给你宽限个三五日。”
  梦然师姐默然垂泪。
  朱尔崇哄不好,只好同另外两人商量:“那你们觉得温师妹所言的飞升之事……”
  “我信,温师妹不是那般狂肆吹牛的人,她既然说了有可以飞升的神秘功法,那我们去修炼便是了!”
  “我也信,我打算明日就去随她修行,谁不想飞升呢?”
  包霹龙挠了挠头,最后嘿嘿一笑:“俺也一样!”
  ……
  天色向晚,不知何时又飘起零星细雪,前来拜会的师兄师姐们各自散去,群山间有练剑归来的剑修吹了叶哨凑趣,同回巢的鸟雀一道轻灵地奔回各自院落。
  跟随柳络因学完剑法的黑石跟阿休两个小少年跑回院子,拉着沈星海的衣角,兴奋的说着今日又取得的进步,他耐心地听完,又打发他俩回屋去睡觉。
  待院中重归于寂静后,沈星海披上一件蓑衣,踏着满地素白,朝着第十峰的方向走去。
  这也是沈星海手断了以后,头回迈出自己的小院。
  他本以为现在这样的自己会被同门讥嘲讽小,每每有人路过都垂着头避过。
  只是没想到仍被认了出来,而对方开口后居然不是嘲讽,而是客客气气地问候,甚至还问沈星海想去哪儿,可以御剑载他去。
  沈星海致谢后婉拒了,待错身而过后,他依稀听得后面那两个剑修的声音。
  “师兄,刚才那位师兄怎么断了一臂,还不见修为?”
  “休要这样议论,那是第一峰的沈师兄,他就是温师祖口中那个孤身前往外海探得魔修阴谋的金丹期师兄……”
  “啊!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师兄?”
  沈星海脚步微顿。
  他从未听温云和其他几个师兄提起过这件事,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做的事已经为众人所传颂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温云冷着脸将他的事道给众修知晓,又严肃地叮嘱旁人不许欺侮他的样子。
  温师妹素来都是这样,表面上不好亲近,其实对身边的人格外上心。
  所以才会连飞升这种大事,都想着要带着大家一起吧?
  若换成其他修士,只会拍拼死从他人手中夺得飞升机会,哪有可能分给他人?
  沈星海低头扬了扬嘴角,长久以来的沉重的心情也逐渐变得轻快。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枚微微发亮的戒指,笑道:“你常说,我身处的这一界朽烂不堪,但是我倒一直觉得这里挺好的。”
  戒指流转过一阵光华,没回应他这话。
  沈星海便仰天长啸一声,将胸腔中的郁郁之气尽数抒散,以昂扬之姿步向远方。
  往日有灵力加持,哪怕不御剑也可步履携风而行,故而从不觉得清流剑宗如何大,也不觉得第一峰到第十峰有多遥远。
  而今他再成凡躯,一步一个脚印踏出,这一路走来,蓑衣上积攒的落雪由薄至厚,青石板的路弯弯绕绕,像极了修行之路,不见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由暮转暗,由从暗渐明,雪纷扬了一整夜,天边已隐约透出清透的淡青色。
  沈星海止步,仰头看着前方这座秀气的小山峰。
  山门下,青石铺就的蜿蜒小路山站了个身着月白裙装的少女,她撑了把朴素的浅青色纸伞,怀里抱了只肥胖小猪,笑吟吟地抬首望过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也传来数道飞剑破空声,三道身影翩然落在沈星海的身边。
  “沈师弟你居然自己来了!亏我们天一亮就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