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魔舟逐渐靠岸,而先前半隐在迷雾间的天梯亦在这时揭开真容。
  这天梯似乎已经修建了有些年月,石块上面都布满了风化的痕迹,或许这也是哪个飞升无望的人妄图登天的留下的事物,可惜离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这层阶梯距离上界,差了何止千万丈?
  温云收回视线,手握着将自己跟叶疏白绑在一块儿的铁链,混迹在这群神智尚未恢复的人群中往前走着,开始思索着届时该如何将这些人都安全带离,否则他们真跟魔修打起来,这些人怕是要被波及到。
  就在这时,镇守在岛边的黑衣护卫也看到了他们,脸色一变,飞快上前:“你们速速离岛!
  带头的魔修诧异道:“现在就离岛?我们尚未将这些人献给魔主……
  虽说他们不知道魔主要这些人有什么用,但是每送来一个就能给自己部族换到不少魔晶,所以还是做得很积极的。
  “早在你们之前另一批人就被送来了,魔主大人现在已在天梯上闭关三日,神功将要大成,用不着你们们了。
  白忙一场的魔修们不太甘心,仍想再讨些赏:“那这些人……
  黑衣护卫轻描淡写道:“带远点丢海里就行了,总之不要打扰到魔主大人。
  这句话果真成功阻拦了他们的想法,只能心中暗恨自己这回晚了几天,手上动作更不客气,如同拖曳牲畜般拉着这群修士复返魔舟上,预备将这些人带远些处理干净。
  刚下来的时候都还高高兴兴,眼下再回魔舟他们脸上就分外难看了。
  因这些正道修士吸入太多梦魇香,现在如同行尸走肉,登上魔舟的动作难免慢些,守在边上的魔修破口骂了一句,拔出腰间弯刀就预备砍下。
  “啪!
  弯刀重重坠地,那个魔修面无表情地丢了刀,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方才岛上黑衣护卫的话,怕惹了事引来麻烦,最后跟着人群一起往下走了。
  岛上守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然而看过去后却发现一切正常,便没有在意了。
  温云干净利落地将这人的神魂给困住后,同叶疏白将这人引着往前走,因这会儿船上的人着实太多,竟然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其实她心里略有些慌,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攻击神魂,从来都没练过这种,也是从魔修那儿偷学来的手段,倒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顺利。
  待魔舟重新驶回迷雾的遮蔽后,魔修们便在口中骂骂咧咧,一边不服一边认命地预备将自己抓住的这些肥羊全丢入外海中淹死。
  瘦猴心中不甘,他阴狠一瞪众人:“等等,反正这些正道狗都要死,我先来拿他们试试我新觉醒的天赋!
  众魔修本来就懒得动手把人往下丢,这会儿便遂了他的意,站在船头看着瘦猴秀本事。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操控人的了,为防止丢脸,只能先拿那两个已经成功的先做实验,于是指了指温云跟叶疏白:“你们,跳下去。
  呆站在人群中的温云跟叶疏白听到命令后,果然乖乖地动了,朝着船边一步步走来,看样子是真准备往海水中跳了。
  众魔修惊叹不已,不住点头:“厉害了,照这样的趋势修下去,你以后怕不是指谁谁死?
  然而还不等瘦猴得意,温云身形一转,往前的动作一变!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只轻飘飘地一甩袖子,船头杂物堆里忽然蹿出只金红色的小猪,如风似的冲向温云手掌,化作一根华丽的巨大魔杖!
  金色的异能自温云的掌心流淌入魔杖中,并不受外海迷雾的影响,反而因这迷雾而变得越发顺畅,瞬息间在船上凝出凄寒刺骨的冰晶。
  “冰封千里”
  这仅仅只有一瞬。
  原先还凶神恶煞的魔修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齐齐化作冰雕,而温云身后的被掳者无一人受影响。
  叶疏白动作随意地将这些冰雕击落入海底,淡笑道:“你的魔法操控力越来越强了。”
  温云眉眼弯弯地接受了这句夸赞,又熟络地操控着魔舟往迷雾中行,最后将其靠在一个隐匿的礁石群附近。
  “好了,把他们安顿妥当了,接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解决墨幽了。”
  温云说这话的同时,小火龙已经熟练地重新钻出魔杖,叼了两个芥子囊奔过来,还有叶疏白同样被丢在杂物堆中的那柄木剑。
  “多谢。”叶疏白接了芥子囊跟剑,温云所说不假,有小火龙在果然不会丢东西。
  先前去探视沈星海时,他将那段朽木借给温云了,她这回也预备跟叶疏白踏着那段朽木重返迷雾岛,这样行迹隐匿,也方便做偷袭这种大事。
  只不过温云打开芥子囊却发现……
  为什么她芥子囊里还多出了上百个芥子囊?咋还无限套娃了?
  小火龙若无其事地扭过肥头,吹了声口哨掩饰心虚。
  温云狠狠瞪它一眼:“等我解决了这桩事再来帮你改这毛病!”
  语罢,取出朽木踏在海面,对着叶疏白招呼道:“小白来,我们需得抓紧时间行快些,眼下外海风浪颇大,你若是站不稳就抱着我!”
  叶疏白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应,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温云的双臂两侧,有些僵硬。
  温云并不做他想,眼下她只想抓紧时间跑回迷雾岛,若是她方才没有感觉出错的话,那座天梯的顶端已经出现了极强的天地法则之力,恐怕墨幽的神魂法则真要修至大成了!
  若真是那样……
  能任意夺舍,身死而魂不灭的他,谁能是对手!
  温云越过迷雾一路踏浪往前,因这截朽木并不长,所以叶疏白也只能紧紧贴着她站立,两人紧紧相依,在被海浪扑打得浑身湿透后,总算重新摸上了迷雾岛的边缘之地。
  没有了迷雾的隐藏,那股天地法则之力所带来的莫大威压越发明显了。
  温云左手握紧了魔杖,右手紧紧拉住了叶疏白的手,想要分出精神去保护好他。
  他们两人因修炼了魔法后精神力远胜常人,所以倒尚能忍受,远处留守海岛的黑衣护卫们就远远不如二人了,他们几乎匍匐在地上,打着滚嘶吼着,承受着来自神魂上的刺痛与重压。
  天地法则,这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也是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掌控的力量。
  温云心中一凛,难道墨幽真的将神魂法则修炼大成了?
  “大道已成!仙路,给我开!”
  天梯之上,传出高亢兴奋的吼声。
  “开!”
  最后那字带了悠长的回音响彻天地。
  温云仰望昏暗长空,目光逐渐凝重。
  她看到了,苍穹之顶,落下一道金色光束。
  仙路,真的降下了。
  第80章 你求来的仙!
  往日厚得怎么望也望不到顶的天穹, 此刻恍若一个清薄的蛋壳,被石子轻轻一磕——
  泼墨似的昏暗天际,泄下一道极浅的金色光芒。
  墨幽不知何时又夺舍了一具新的肉身, 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眉眼间同谢觅安隐约有些相似, 怕是哪个倒霉的谢家子弟。
  他站在高耸的天梯上摇摇欲坠,狂烈的人将他清瘦的身形吹得好似一张白色纸屑, 也将他脚下石砌天梯上的碎石刮落, 而他却浑然不觉, 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亮的光柱。
  “真正的飞升之路……我终于找到了。”
  “长生, 长生……”
  墨幽喃喃念着,面上似喜似忧, 恍入幻境, 眼神越来越迷惘。
  也不知何时,魔修被称之为魔,魔修的传承也越来越衰败。
  分明同处修真界,四洲之上的正道修士们可求得仙人怜悯飞升上界,修得长生大道。
  而跻身在外海另一端的魔修们却只能亲眼看着少年成耄耋, 看红颜化枯骨。
  这天梯便是数千年前的一位魔界之主在境界再无突破余地时, 苦求仙人降下仙路不得, 集全族之力修建而成,企图以凡人之力攀至上界。
  然而这天梯修筑了百年,直到那位魔界之主寿元耗尽,身躯化为虚无, 也没能突破凡人与神仙的界限, 而彼时四洲仙运正兴盛, 隔不了百年就会有人飞升, 甚至出现过同年飞升三人的盛况。
  他临死之际挣扎着登上天梯,泪洒长空,替所有魔修怒声问天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
  若真有天道,那天道何其不公,连一个妄想都不肯施舍给他们?
  若没有天道,那为求长生,逆天而行又何妨?
  墨幽站在天梯之顶,眼睁睁看着那道金色光芒越来越亮,眼底也燃出极盛的野心同光芒。
  他敛了敛衣服下摆,恭敬地朝着天际拱了拱手,朗声道:“黑蛇部墨幽,恭迎仙人!”
  声似钟磬阵阵,悠荡于天地间,而那股金光好似化作金色淅雨,将整个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此话落下瞬间,那些方才被神魂法则压迫得凄厉惨叫的黑衣护卫也得以放松,个个呆滞望天,下意识地跟着墨幽颤声喊着“恭迎仙人”,一遍过后,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四字的重量,俯首重叩,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方才的那句话,一遍比一遍来得虔诚而疯狂。
  风变得尤为萧肃阴寒,外海之浪翻滚着奔腾,迷雾岛上的雾气开始溃散,天梯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似经受不起这般威压。
  这便是仙人之威!
  墨幽精神一凛,肃立在天梯之顶,再高呼一声:“墨幽,恭迎仙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道不明情绪的低笑。
  金色光柱化作登仙之路连接天与地,一道伟岸之躯自天穹顶端一步一步踏下,光芒掩去了他的面容,只观得这位仙人的手似乎缺了一指。
  他凭空踏向墨幽,脚下金光好似通灵,不断朝着墨幽这边蔓延而来,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威压也让后者的呼吸越来越难,几乎难以站立。
  墨幽不敢正视,往后退了一步,然天梯窄小,他再往后退,便要自万丈高空跌落。
  那道低沉的声音似乎略有错愕,旋即声带喜意说:“你果然领悟了天地法则,还将其修至大成,不错。”
  墨幽听懂这是在夸自己,竭力维持着身形不倒:“多谢仙尊夸……”
  然而仙人并不似墨幽想象中和善清正。
  “但是区区下界贱民,竟然也敢站着同本座说话,呵。”
  最后那句嗤笑落下后,他轻轻地屈指一弹,墨幽脚下所立的天梯竟于顷刻间四分五裂,仅一个瞬间,这些由无数魔修搜集来的坚硬黑石便化作了碎石齑粉,或沉重或纷扬地往下洒落。
  底下跪着的魔修们来不及躲闪,猝不及防之下被砸得血肉模糊,而谢觅安先前控制身体时为谢氏修筑的华美宫殿亦在这场石雨的倾袭下变成残破废墟。
  最惨的还是墨幽。
  他所修的天赋并非强于肉身,而是在于神魂,而他所夺舍的这具肉身也是因为同神魂契合度高,再加上容颜昳丽才被选中,实际上修为并不算高深,不过筑基期罢了,灵气淬炼不够的肉体也远称不上强大。
  墨幽猛地自高空坠落在宫殿的废墟中,落地之时脑中震荡着,眼前只剩那片金光,耳中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许久许久,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艰难抬手拂去落在脸上的浮灰。
  这便是传说中仙风道骨,清正端方的仙人?
  仙人却好似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踏在空中遥望这片天地,眼中浮出几分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