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乔看到秦无念胸口.爆开一片血花,神魂刚从身体脱离, 就被整个抽空, 开出了一朵漂亮而鲜艳的花朵, 很像传说中生于黄泉路边的死亡花朵。
  一只手从魔气中伸来, 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这朵魂花。
  盈水剑的光芒倏然黯淡, 秦无念对她那虚伪的歉意就这么凝固在脸上。
  无方外城一座客栈里,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沈依溪赤着脚从床上跳下, 跑到窗边, 推开那扇陈旧的雕花木窗。
  天幕中泛着不详的血光, 几乎将整片天空染红,她心神不宁在原地来回踱步, 脚下的阵法随着她每一次走动,都荡出涟漪一样的波光。
  这是秦无念离去前亲手为她布下的防御阵,他说今夜会有大事发生, 让她乖乖等他回来。
  窗外遥遥飘来一声兽鸣。
  魔气?她听到自己身体里另一个声音说道。
  那个人又醒了,不行,她不能让她夺走身体。
  沈依溪才浮上这个念头, 她的意识就骤然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往后跌去,转瞬又飞快站直,再抬眸时,她眼中已经没有了那浓郁的忧色。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笔直地站在窗前,森冷的目光扫过天边翻涌的火光。
  刻在灵魂里的信念让她指尖都在灼烧。
  妖魔,见之必诛。
  雪亮剑光从她手中射去,轻而易举地斩破阵法,木窗被劈飞出去,她穿着单衣,赤脚跳出窗口,朝内城飞奔而去。
  俞乔都懵了,秦无念的血溅了她一脸,还是温热的。
  这是男主啊!男主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后颈,这种直接触及魂魄的接触,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回眸间只瞥到姬长离阴沉的一双眼,瞳中泛着血色。
  “灵……”她张张嘴,话未出口,被他粗暴地捏住灵体按进肉.身里。
  一股僵硬的冷意攀爬上她的意识,是那种直接跨进死亡中的冷,身体和灵魂重新嵌合,俞乔觉得自己后心空荡荡、凉飕飕,浑身血液冻结,这具身躯被一剑贯穿,心脏被剑气搅碎,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姬长离默默无言地脱下外袍裹到她身上,单手抱着她,荧惑琴被魔气托起,他一手抚在琴弦上,指尖染着血,每拨动一次琴弦,周遭魔气便盈盈一漾。
  刀光剑影,妖兽嘶鸣,铺满无方的白雪,早已经变成血污泥泞,就连天幕中的圆月都裹上一层猩红。
  修士和妖兽不死不休,全成了失去理智的杀戮机器,战斗余波扫及地面,顷刻间就将雕梁画栋夷为一地残垣。
  系统被他心里滔天的杀意吓傻了,大魔头现在真的是名副其实,想要灭世的大魔头了,它生怕他一个冲动,直接拎着这整个世界一起完蛋。
  它战战兢兢地安抚道:“宿主,乔乔没事,她没事。”
  俞乔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她艰难地用神识附和道:“我没事,我还能活。”
  此处应该给她一个点赞表情包。
  俞乔余光看到半空中的彤兽,那双红宝石一样的剔透眼瞳,染上凶戾杀气,它被几名修士合围,被一剑斩断尾巴的同时,它的妖火也将周遭修士焚得丹田爆裂。
  不要,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俞乔动了动手指,想抱住他的手,不准他再碰琴弦。
  但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还是僵的。
  姬长离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动作,垂眸看向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冷声道:“放心,我不会毁了你的果子铺和酒楼。”
  俞乔:“……”早知道她多说几个,把整座城的商铺名都背一遍?
  姬长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低声道:“我不会毁了这里。”
  她被这一句话轻易说服,俞乔乖乖地在他掌下闭上眼睛。
  涅槃心火的暖意从神魂当中流出,裹住残破的心脏,她就这么躺在姬长离怀里涅槃重生,血雨腥风都被隔绝在外,漫长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经脉才重新复苏。
  肉.身五感恢复的那一刻,剧痛一瞬间淹没了她,搅碎的心脏要重新长出血肉,这可太疼了,比直接让她去死还要难熬。
  妈呀,活着真的太难了,她从没有这样疼过,为什么,她难道上上辈子是个和姬长离一样的大魔头吗?所以这辈子才要遭受这种磨难。
  她明明那么怕疼,可自从穿书后,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的第一眼,就一直没少受过疼。
  俞乔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抖,她应该是被疼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姬长离捏着袖摆胡乱地给她擦脸,声音很轻地说:“我不能封你的五感,心脏经脉需要重新愈合,没有感觉容易出错。”
  那就是怕搭错线的意思嘛。
  搭错线也无所谓啊,变成傻子呆子植物人都好,她真的扛不住了。
  她有事,她不想活了!
  嘴巴里被塞了一颗糖,麦芽的甜味从舌尖漫开,在这种剧痛中,这么一丝丝的甜相当于杯水车薪,但俞乔还是奇迹般地被安抚到了一点点,姬长离将她抱紧了些,说道:“我知道你很疼,忍一忍。”
  他也曾撕开冥魔的肚子,把自己的心脏一块块拼回来,他知道那种感受,“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么疼了。”
  俞乔那可怜的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热流从心脏涌出,驱逐了四肢的冷意,她皱起眉,“闭嘴。”大魔头,这个时候说这种让人心跳的话,根本就是想疼死她吧,什么仇什么怨?
  姬长离:“……”
  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哭,声音雌雄莫辩,只一个劲地翻来覆去只会喊,“乔乔,乔乔,呜呜呜……”
  她还没死呢,都快被这个声音哭死,闭上眼还以为自己已经躺在灵堂上了。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真情实感喜欢她的人,她好想看看是谁在号丧。
  姬长离不耐烦道:“闭嘴!”
  “乔乔叫你闭嘴!我没有嘴,我闭嘴也可以哭呜呜呜……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大魔头,乔乔都伤成这样了,你眼睛都眨一下,你没有心……”
  姬长离还真的就不再说话,任其叽叽喳喳地边哭边骂。
  俞乔痛得受不了,听着这个声音转移注意力,一边忍不住想,大魔头背着她竟然还养着一个小妖精,还这么嗲,他还这么纵容。
  大魔头,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那声音惊叫道:“宿主,是沈依溪!啊,不对,是无瑕之魂。”
  俞乔心中一惊,只见那位无瑕之魂的酷姐一身单薄的中衣,长发披散,赤足站在灵剑上。
  她垂眸扫了一眼秦无念的尸体,眉心闪过一抹挣扎神色,沈依溪的另一半魂想要挣扎复出,但很快又被她压制下去,“你该死。”
  她一路行来,看到逃难的民众,妖兽践踏着这片土地,昔日繁华之都,被恐慌淹没。
  姬长离皱着眉,神色复杂,一瞬间收敛了所有魔气。
  俞乔身体恢复了知觉,但姬长离裹她裹得实在太结实,她动弹不得,只能忍着痛在他怀里扭动,气若游丝地提醒他道:“快走……”
  “别乱动。”姬长离按住她,“你不疼了?”
  俞乔吸吸鼻子,“疼。”
  姬长离伸手覆住她的脸,黑雾缠上她的身体,等俞乔视野再恢复时,已经不在姬长离怀里,她略微低头,才看到姬贰的小身板。
  姬贰扛着她,飞快地穿过断壁,跃上屋顶,将她抱到彤兽背上,俞乔陷在彤兽暖烘烘的白毛中,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彤兽已经振翅起飞。
  “等等!”俞乔急道,她挣开姬长离的衣服,揪住一把白毛稳住身形,匆匆往下看去。
  城主府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在鲜血泥泞中燃起了一丛赤红的火光,就和那日她在朱雀塔看到的火焰一模一样。
  火焰浮空,从酷姐的剑尖蔓延,顺着虚空中残留的魔气烧去。
  俞乔急得用神念传音,喊道:“姬长离,你还有伤呢!打不过就跑呀!”
  姬长离似乎抬眸看了她一眼,转瞬他的身影就被火焰吞没。
  “灵还!”俞乔想也没想地往下扑去,被姬贰一把死死拽住,“你放开我,你主人都要被烧死了。”
  姬贰面无表情,“他死了我也会消失。”
  俞乔顿时一喜,姬贰现在还好端端的,那说明大魔头就还有救啊。她召出画影,威胁道:“放开我,不然我斩断自己这条手臂。”
  姬贰明显一愣,俞乔说到做到,当即挥剑,姬贰下意识松开了她。
  画影从她的手腕滑开,俞乔扬起一个得逞的微笑,俯身往下冲去。
  新生的经脉被撑得生疼,俞乔将全数灵力灌入命剑,挥手劈去,想要劈开火焰。
  满地的红莲火焰晃了晃,火焰中忽然爆出更为强大的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开魂火,俞乔被这剑气冲得倒飞出去,撞上屋檐,又滚落到地上,偏头吐出一口血。
  姬长离手执一柄流光萦绕的长剑,站在远处,浑身剑气逼人。
  酷姐撑剑半跪在地上,目光在他的长剑上停留片刻,一直以来冷若冰霜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厉师弟?”
  “凌溪。”
  俞乔意识模糊,凌溪?这是她的名字?
  第43章 (修) 原来,这是姬长离……
  俞乔之前从没见过他用剑, 不过,姬长离潜伏在一个剑修门派,用剑也是理所当然的。
  凌厉的剑气收束, 磅礴剑意转而化为轻风拂面, 俞乔神识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拂过一抹暖意, 手掌旁被蹂.躏过后的残花, 竟然抖动着歪歪扭扭的枝干,从叶片中挤出了一个新鲜的花骨朵。
  姬长离的剑意如春风,拂过残败的大地, 引起生命复苏的簌簌声响, 他松开手, 长剑碎成点点暖光, 消失不见。
  他手里的剑是命剑, 与他的人如此截然不同。
  这世上很多修士都用剑, 但只有入了剑途,炼出自己的命剑, 才能被称为剑修。
  俞乔想起厉吟秋和姬长离相似的五官, 独独只是缺了一颗朱砂痣而已。
  她忽然之间明了了, 厉吟秋根本就不是他的马甲,厉吟秋就是姬长离, 姬长离就是厉吟秋,他们是同一个人,姬长离根本就没有顶替别人的身份。
  那他们原来是旧识啊, 说不定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互生情意, 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一个成了魔,一个成了天生克魔之人。
  这不就是妥妥的男女主标配人设吗?
  《上邪》评论区cp党争厉害的原因之一,就是姬长离这个反派中后期戏份过重,几乎盖过了男主的光辉,到了最后,他为了女主甘心烈火焚身跌入深渊,简直是光环大爆发,魅力值碾压无数个秦无念。
  真论起来,他才是灵魂男主。
  而女主沈依溪,不论是原著里神魂融合后的人,还是此刻半跪在不远处的人,其实都应该称呼她为凌溪更合适。
  她这个平平无奇的恶毒女配,终究逃不过见证别人神仙爱情的宿命。
  俞乔觉得自己心口有些难受,可能是心脏重生的时候没有长好,或许真的是哪条经脉搭错了线,血流不畅,所以堵得慌。
  “师弟,你为何变成这样了?”凌溪撑着剑从地上站起身,雪白的中衣染血,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就算身受重伤,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干净又纯粹。
  姬长离淡漠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凌溪脸上露出犹疑神色,她的灵魂在朱雀塔中燃烧两百多年,原有的记忆也被烧成了灰烬,如今残缺的魂魄上,只还残留着些许难忘的火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