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乔打着不能和彤兽“母子分离”的旗号,硬生生赖在船上,赶都赶不走。等大魔头送上门来是其一,还有其二,她以妖身躲在这艘船上,就算琼华想找她,也不那么容易。
  画舫仓底,昏暗的光线下,雪亮的剑气与铁链相撞,碰撞出持续不断的嗡鸣。
  俞乔手里抓着彤兽脚上的一条铁链 ,这条铁链只是普通的精铁,在彤兽的小凤凰火面前本不堪一击,真正困住彤兽的是那上面的符咒。
  俞乔一个剑修,对符箓一窍不通,她能想到的,对符箓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只有一个秦无念,他一直被当作掌门候选人培养,除了专研剑道,对其他功法也略知一二。
  但这个时候找秦无念,就是自寻死路。
  没人可以求助,就只能自己蛮干。俞乔双手握住铁链,盘腿坐在地上,源源不断的剑意顺着铁链冲去,符文发出莹莹白光,嗡鸣不止。
  彤兽趴在地上,搞不懂它这个新上任的便宜娘亲在做什么,它从小就被锁在这暗无天日之中,能见的唯一光亮便是自己头顶的翎火。对它来说,四肢的链条就同手脚一样,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为何要斩断它?
  慑于便宜娘亲身上的妖血压制,彤兽敢怒不敢言。
  它抬起前爪,锁链也随着当啷一声,抻直了悬在空中,俞乔连带着被拽起来,与符文正纠缠消磨的剑意顿时一滞,被弹出铁链,她睁开眼睛:“别乱动。”
  彤兽委委屈屈呜一声。
  俞乔抹一抹额头上的汗,喃喃嘀咕,“难怪晚娘放心把我扔在这里,要想把你偷走还真难。”
  她累得半死,跑去拿来两盘糕点躺到彤兽身上休息,彤兽偏头闻了闻,毫无兴致地转开头去。
  它不吃这些寻常的食物,彤兽正常的食谱应该是嘎嘣脆的金属矿石,鸟喙中的锯齿可以切金断铁,身上的翎羽毛发也该如利刃钢针。但这只彤兽常年被迫只食人血,牙齿发育不全,连毛发也软绵绵的,符合文中大魔头小弟的一切特征。
  也对,换一只发育正常的彤兽,姬长离坐它身上,会扎屁股吧……
  俞乔边啃点心,边翻看手里的妖魔图谱,这本图册,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正道修士几乎人手一本,图谱中按照级别分类,详尽地绘有妖魔的形象,属性,出没地点,以及身上可供人炼化的宝藏。
  彤兽的翎火属于一等品级,稀缺之物。
  姬长离踏平炼器宗,难道是冲冠一怒为小弟?
  俞乔想到这里,又想起那具自己的等身手办,从怀里掏出镜子,想偷偷看看对面的情况。
  她小心地投入灵力,打算从洞府外面的监控先观察观察情况,这才发现所有的监控点都被毁了,唯一还能连接的,竟然只剩下一个。
  这显然是故意留着等她呢。
  俞乔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开了那唯一的一个监控,她需要知道太珩派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一点开就听到琼华的爆喝,“逆徒,受死!”
  七层玄塔下,青锋剑光密密茬茬直指倚在镇魔塔下的一抹单薄身影,俞乔看着自己的手办满身血污,披头散发,背抵在朱雀门上,满脸都是穷途末路的绝望。
  少女慢慢滑落地上,哭着求饶,脸上的血污明晃晃地被冲出两条泪痕,“师尊,徒儿知道错了,求师尊饶过我,师姐师姐,求你劝劝师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依溪站在琼华真人旁边,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
  俞乔怒拍大腿:她哪有这么怂?这明显崩人设了啊!
  姬长离,请问你做的什么劣质手办?
  琉璃碎片如果在姬长离身上,看这画面如此之近,那他明显也在现场,竟然无一人发觉,他就像个隐形的摄像师。
  手办哭得涕泗横流,头发在山风中狂舞,目光哀求地偏向另一边,对着尽头山阶处喊,号丧一样哭嚎道:“大师兄救救我——”
  秦无念杵剑半跪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痕,显然伤得不轻,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护住他人。
  “沈师妹,师尊入魔失去理智,别人的话都不管用,只有你只有你……”秦无念说着,咳出一口血,“师妹,不能让师尊再造杀孽了。”
  沈依溪白裙翻飞,衣袖上沾着琼华真人身上的血,闻言笑了笑,“好呀。”她倚到琼华耳边,轻声道,“师兄先别动手。”
  她唤出自己的命剑,一步步朝着朱雀塔走去,“我要亲手杀了她。”
  “不要不要……沈师姐,我错了,饶了我呜呜……”手办缩成一团,徒劳地抓着塔门,“小师叔快开门,救救我……”
  俞乔:“……”绝了,镜子还给她拉个近境,让她能清楚地欣赏自己的怂样。
  姬大魔头,你别做魔尊了,改行去做摄影师算了。
  沈依溪走到她身前,举起长剑,镜子里白光一晃,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逆袭而来,猛地将她的神识拽入了镜中,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变为了镜中那名绝望的少女,就如身临其境一般,山风在耳边呼啸,纷乱的长发将她的视野划得支离破碎。
  沈依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冰冷长剑直抵她的咽喉。
  鲜血顺着剑光喷涌而出,俞乔瞪大眼睛,抬手捂住咽喉,她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身后猛然一空,俞乔仰面倒下。
  朱雀塔开,沈依溪畅快的笑脸转为惊讶,不受控制地被山风推入塔中。
  “溪儿!”
  “沈师妹!”
  原来如此,姬长离做她的手办,是为了将琼华引到这里。
  俞乔捂着喉咙,蜷缩在黑沉的地面上,地面光亮得能映出她绝望的瞳孔,鲜血淌了一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消逝。
  这种感觉让人绝望。
  “好看么?”有人在耳边轻声问她,俞乔的神识被人从手办身上拽出来,淡淡的龙涎香钻入鼻息。
  死亡的余悸依然残留在她神识里,俞乔整个人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彤兽察觉到她的异常,扭头凑过来,头顶摇曳的翎火照在俞乔脸上,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双手按在自己颈项上,像是拼命想堵住什么。
  彤兽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便宜娘亲没有任何反应。
  它歪着脑袋,用它那不太灵光的脑袋瓜想,“现在可以吃了她吗?”
  它张开嘴,尖尖的鸟喙叼住俞乔的脑袋,蜷缩着的人忽然低低呜咽一声,彤兽便一抖,飞快缩回嘴去。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它又凑过来,盯着她痛苦颤抖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甩了甩尾巴,将自己毛毯一样的尾巴搭在她身上,团起身子将她拥进怀里。
  算了,她又不好吃。
  第19章 求您别揉了。
  系统蹲在姬长离肩上,都惊呆了,“宿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说好的没有虐身虐心桥段,怎么还擅自加戏?!这下好不容易涨一点的好感度又玩完了,它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动播报,结果等来等去没有声儿。
  再一看,女主还懵着呢。
  俞乔穿书穿得莫名其妙,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在另一个人身体里了,她从小到大从未发生过什么危险事故,这是第一次经历死亡的瞬间。
  在那具躯体里,她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死去,这比撕心裂肺的疼痛还要折磨人。
  直到神识被姬长离封入琉璃碎片,俞乔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挣脱不了,干脆不再动弹。
  她知道姬长离留一个碎片是有意为之,但万万想不到只是看看监控,就会被人挟制住神识,这怪不得别人,只怪她自己不小心,又技不如人。
  那人竟然还假模假样地问道:“这么快就放弃了?”
  俞乔从琉璃碎片中抬头看他,姬长离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只露着一张脸,白肤黑眸,斜飞的眉尾一点殷红朱砂,如血滴一般,纯然就是个百分百的魔教中人。
  俞乔装傻道:“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却没想到冲撞了道友,实在是抱歉,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扰您了,还请道友放我离开。”
  “道友?”姬长离笑了声,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眼里含着冷意,“我不喜欢装傻充楞的人。”
  俞乔沉默片刻,“好吧,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她顿了顿,试探性地喊道,“小师叔?”
  “你心里不是在叫我大魔头么?”姬长离嗤道。
  俞乔:!!!他怎么知道?书里也没说大魔头还会读心术啊?
  秉承着大魔头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宗旨,俞乔从善如流地改口,口齿清晰地喊道:“大魔头。”
  姬长离:“……”
  俞乔脑筋转得飞快,连声道:“大魔头大人,我是因被师尊追杀才跑的,对太珩派并无感情,就算您将太珩派翻个底朝天,我也只会拍手叫好,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俩是一伙的,万万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啊,您就放过我吧。”
  “原来你也知你会被琼华追杀。”
  俞乔还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听对方继续道:“如果不想让人找到你,就得抹掉一切痕迹,你留着屋里一大滩血污,留着满山遍野的琉璃碎片,跑得快有什么用?”
  姬长离说着,抬眸看向另一处。
  俞乔下意识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闭合的塔门后,沈依溪一身月纱白裙晕着莹莹微光,看上去如出尘的仙女,手中却做着再残忍不过的事。
  她的长剑钉在手办胸口,那具同俞乔一模一样的躯体已经残破不堪,心口血肉模糊,心脏被人剖成两半。
  原主修炼涅槃道,心火不熄,神魂不灭,不管受多严重的伤,都能够涅槃重生,这一点沈依溪想必很是清楚,可她出手时却先刺向她的脖子。
  她一开始就打算要虐杀她。
  姬长离把玩着琉璃碎片,手指的触感就像直接捏在她的神识上,他的手指很凉,但说出的话更凉,“若没有我,躺在那里的人,就是你。”
  俞乔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自己的神识,眼睁睁看着沈依溪拔出长剑,又狠狠钉入,气急败坏道:“没有心火,没有神魂,这不是虞乔!”
  她手握剑柄,剑气从雪亮的剑身迸发,一瞬间将那具残躯撕得粉碎,血肉落地后,化为了暗红的泥浆。
  沈依溪拽住琼华的袖摆,软声泣道:“师兄,你答应过溪儿的,要杀了虞乔。”
  如今的琼华真人仿佛换了一个模样,道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眼中爬满血丝,让他的目光都带着一层血色,直像个行尸走肉的杀人工具。
  沈依溪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也觉胆战心惊,她一边依仗他,一边又惧怕着他,她想起之前秦无念说过的话,琼华不对劲,入了心魔的人就算执念缠身,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满心只想着借琼华的手杀俞乔,好报复那日大殿上遭受的屈辱,到头来,这竟只是一个泥塑。
  大师兄被挡在塔外,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沈依溪退后两步,颤声道:“师兄,溪儿不想呆在这里,你快打开这扇门,我们先出去好不好?”她这下真的觉得怕了。
  “溪儿……”琼华喃喃低语。
  塔中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风,吹得锥形灯塔上的魂灯呼呼作响,琼华似有所感,蓦地抬起头,他癫狂的眼神忽而有一丝清明,口中又低念了几声,身形划过一道残影,朝着塔顶飞驰而去。
  “师尊!”沈依溪往前追去两步,却连他的衣角都被摸到。
  她又被抛下了。
  沈依溪看着前方满地的油灯,不知道这镇魔塔里究竟镇压着什么妖魔鬼怪,她一步往里走的勇气都没有,最终慢慢退回门边,摸索着塔门,呼喊秦无念的名字。
  孤零零的,委实惹人怜爱。
  俞乔眼前的画面被暗影挡去,是姬长离垂下的袖摆,微弱光线中,能看到他袖口上绣就的繁复暗纹。
  他抬步往楼上走去。
  袖摆之中龙涎香的气息更浓,姬长离就跟个多动症患者一样,手指反复捏玩着碎片,将她的神识搓来揉去,冰凉的麻意窜遍神识,连身体都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俞乔能感觉到彤兽的举动,它可能见她抖得厉害,以为是被冷着了,于是更加用力地团住她,俞乔的身体陷在它毛绒绒的肚皮上,快被生生给勒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