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只突然出现的大怪物。
  全都怪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
  没错……一切都是它的错,如果它不找上他,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破事,害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犹豫着没说话,心里思绪万千,正打算找个借口,佯装出受伤无法动弹的模样,毫无防备地,听见身旁一声惊呼:“裴公子、谢小姐――!”
  一阵凌然疾风掠过。
  裴钰不敢置信地抬头。
  骷髅头中幽火四溢,森森骨头一张,便从口中吐出熊熊烈焰。
  鬼火不比寻常火焰,通体散发青黑之色,即便擦身而过,也会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裴渡身法极快,有如出鞘利剑,手中剑气嗡然,隐隐聚出苍龙之势,于他侧身躲避鬼火时骤然一挥,顿时冷光飞溅,有如瓷瓶乍破,蹦出清凌水光。
  谢镜辞跟在他身侧,较之裴渡,步法更加难以捉摸,悄无声息避开几道鬼火,刀光所过之处,泛起蕴了血色的幽影。
  刀光剑影,生出吞天之势。四面狂风大作,在聚散不定的光影中,竟生生将怪物逼得节节后退。
  如此乱战,倘若冒然上前相助,只会给他们徒增麻烦。
  但因着这份迎敌之势,方才已然灰心丧气的修士们陡然一静,再度握紧手中法器。
  “不好了!这怪物破阵太凶,其它方位也受了影响!”
  “我去东边!”
  “我去南边――喂你,别哭了,快跟我来!”
  一时灵力激荡,妖邪嚎叫、刀剑锃然与阴风咆哮不绝于耳,在四下喧闹之中,猛然响起一声刺耳怒吼。
  骷髅头的修为远远高出在场所有人,裴渡与谢镜辞虽能与之缠斗片刻,奈何之前损失了太多灵力,逐渐落于下风。
  尤其是裴渡。
  为结成剑阵,他几乎耗去了所有气力,虽然后来服下丹药,但总归不复平常实力。
  怪物在源源不断的攻击下怒气渐生,鬼火烧得越来越旺。
  裴渡灵根属水,最为克制此等烈焰,要想破除魔核,只能依靠他的灵力。
  谢镜辞竭力摒退重重进攻,见他已经逐渐靠近骷髅口中的魔核,咬牙默念法诀,为其分担些许攻势。
  烈焰如刀。
  裴渡咽下喉间血腥气,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微颤。
  邪火凶猛异常,长剑已被灼出道道裂痕,不剩下太多力量。他要想破开魔核,唯有拼尽全身气力,将灵力注入其中。
  ……到那时候,他大抵也会受到反噬,修为大损。
  但这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鬼火肆无忌惮啃噬着骨髓,虽然无法回头,裴渡眼前却隐约闪过一个姑娘的影子。
  他已经……想好了给她的答复。
  少年剑修立于烈焰中,长睫微垂,手上用力。
  当他抬手之际,在耳边不休的哀鸣里,忽然响起一道无比熟悉、清澈如泉的嗡鸣。
  裴渡微怔,抬头。
  “那是……”
  不知是谁颤着声喊:“湛、湛渊剑!”
  神剑有灵。
  在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被施加禁咒、牢牢缚于裴钰腰间的长剑,竟开始了剧烈的颤动。
  颤动愈来愈凶、愈来愈烈,锦衣少年慌忙想将它按住,却只见寒光一现,嗡然如龙吟。
  那把被施加重重枷锁的剑……
  竟冲出剑鞘,向着烈火之中的人影轰然奔去!
  湛渊性寒,于半空划出清幽雪色,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束冷光,击碎蔓延开来的死气与黑潮。
  裴渡唇角微扬。
  这是同他无数次并肩作战的老朋友。
  它回来了。
  属于湛渊的寒光势不可挡。
  凛然剑气凝成道道冰墙,有如风樯阵马,游龙咆哮――
  只需这一剑。
  鬼火仓皇退去,长剑深深没入魔核之中。
  当火星四溢、魔物发出濒死哀嚎的刹那,所有人都不由闭上眼睛。
  *
  裴渡与骷髅头的残骸一并落地。
  所幸有湛渊相助,他虽面无血色,却也不至于落得筋脉受损的境地。
  方才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过了半晌,才有修士喃喃道:“死……死了?”
  “当然死了!”
  他身旁的人敲他脑门,带着哭腔:“我们还没玩儿完!”
  “湛渊剑,那是湛渊剑吧!我听闻裴公子坠入深渊,本命剑便被裴家夺了去……剑中果然是有灵的!”
  这番话句句属实,但在某些人听来,就难免不是滋味。
  裴钰知晓那骷髅不好对付,本想看着裴渡逞英雄闹笑话,没成想湛渊出鞘,反倒将他本人衬作了小丑。
  他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诸位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件大事没干。”
  裴钰整个身子都在抖,从怀里掏出濯魔符:“作恶之人还没被找到,如今邪魔逼退,我的这张符咒,是时候――”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声哼笑。
  “濯魔符?听都没听过,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唬弄我们。”
  孟小汀杀得满脸血,朝他微扬下巴:“我手上有个更为直白的证据,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看上一看。”
  龙逍默默给她递了块锦帕。
  这回连谢镜辞也摸不着头脑,心甘情愿当她的捧哏:“什么证据?”
  “剑阵把心魔困在这儿,它肯定想出去。”
  小姑娘咧嘴笑笑:“怎么出去?当然是破坏剑阵啊!我早就做好准备,在正殿藏了颗留影石。”
  孟小汀虽然咸鱼,但她不傻啊。
  当时给辞辞疗完伤,她听完楚筝那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魔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想要尽快出去。
  只要一颗留影石,查出幕后那人的身份,岂不是手到擒来。
  微风拂过他鬓边的乱发。
  裴钰像是一幅突然褪去了所有色彩的肖像画。
  谢镜辞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孟小汀。
  永远的神!
  “话说回来,这张濯魔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莫霄阳上前凑热闹,瞥一眼他手里的符咒:“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莫非是失传已久的上古神――咦?”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谢镜辞察觉不对,好奇开口:“怎么了?”
  “这符咒上写着的,好像是我们鬼域的字迹。”
  莫霄阳挠头,见裴钰呆立着一动不动,将濯魔符拾在手中,细细一认,两眼发直。
  孟小汀也被勾起兴趣,凑近了探头探脑:“快快快!这符上写的什么东西!”
  莫霄阳:“呃――”
  “这上面写的是,‘哪有什么濯魔符’。”
  莫霄阳神色复杂,一字一顿念完正面的字符,说罢手腕微动,翻到另一面:“‘这你也信,蠢货’。”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正殿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总之,”孟小汀轻咳一声,“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留影石吧?”
  第四十七章 (告白。)
  裴钰懵了。
  因为大哥早夭, 爹娘把无尽宠爱与期许尽数放在他身上。他当了这么多年娇生惯养的少爷,头一回遇到这么尴尬的境况。
  不但被一把剑当众打脸,还被不干不净的魔物牵着鼻子耍, 当“濯魔符”上的字迹被莫霄阳念出来, 每个字都像一个巴掌, 啪啪往他脸上抽。
  他被衬托得像个傻子。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 孟小汀居然准备了留影石。
  一旦那上面的影像暴露,他就彻底完了。
  假若方才出言制止孟小汀的动作, 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努力抑制住周身的颤抖,牙关战栗不止,勉强做出面目平和的模样。
  说不定……能有巧合发生。
  她的留影石不知放在哪里,倘若他刚好避开了被窥视的位置,一切就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