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里的小妖们将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旦在对决中显出难堪,威望必然会大大减少,这种时候,就得轮到另一个人出马。
  这是他们早就拟订好的计划。
  再次重复一遍,裴渡,真好用啊。
  一切都在既定轨迹中合理运行,谢镜辞对他的实力有一百个放心,心里已经迫不及待见到裴钰被暴揍的景象,面上还是得佯装出深不可测的模样:“你多加小心。”
  她觉得这个人设不应该是暴君。
  这简直是妥妥的高贵逼王,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按照既定剧情,裴渡本应该拔剑就上。
  但挡在跟前的修长身影忽然微微一滞,谢镜辞见到裴渡回头。
  他眉目隽朗,方才挡下裴钰那一剑时,周身尽是势如破竹的煞气,然而此刻回头与她对上视线,眼底竟是出乎意料的温顺。
  如同倒映在血泊里的月亮,美艳而肃杀,连温柔都是惊心动魄。
  纤长眼睫轻轻一颤,裴渡无声勾起嘴角,兀地伸出手,为她拢好一缕散在侧脸的黑发。
  他声线很低,却足够清晰,随着一道破云而出的月色,一同降在她耳边:“……愿为小姐死。”
  谢镜辞的心脏,很没出息地开始狂跳。
  ――这人干、干嘛要突然加加加戏啊?
  旋即裴渡转身,拔剑。
  脑海里的数值,正在不断狂飙。
  一千五百零九…一千七百零一…一千九百…
  剑光吞吐夜色,月色与残阳彼此交缠,映亮少年精致漂亮的面庞。
  自今夜起,谢小姐会成为这片幻境当之无愧的“暴君”。
  他会用他的剑,让所有妖与魔敬畏她,崇拜她。
  最后心甘情愿地臣服,并恐惧于她。
  而裴钰,将成为滋生一切的养料。
  第二十六章 (小酒窝。)
  罡风骤起之际, 撩乱簇簇团团的暗影。
  嵌于穹顶的残阳几乎被暗夜掩埋,皎月散发出混浊黯淡的幽光,将漫天血色映照得清晰可见。
  空气里被风卷动的, 是无影无踪、却也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裴渡抬眼, 望见不远处空地上的滩滩鲜红液体。
  排山倒海般的剑意笼罩四野, 裴钰咬紧牙关没出声, 幻境之外的看客们亦是尽数安静下来,沉默着不敢发出声响。
  在修真界里, 关于裴家的八卦一直没停过。
  裴风南曾与青梅竹马的李家千金喜结连理, 并迎来人生中的第一个子嗣,称得上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小姐在一次大灾中遇难身亡,大公子亦是孱弱非常,早早夭折。
  自那之后多年, 裴风南才娶了白婉作为续弦,之所以收养小少爷裴渡, 全因他生了张与大少爷相似的脸。
  李小姐毫无疑问是裴风南的白月光, 白婉嘴上不说,心里必然难以释怀;
  后来收养的裴渡又天资卓绝、一朝成名,将她两个亲儿子衬得黯淡无光。有不少修士暗地里嚼舌根,声称不但白婉, 恐怕连裴明川与裴钰也都十足不待见他。
  如此一来,鬼冢里所谓的“裴渡勾结邪魔,欲要置白婉于死地”一事,就难免生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无论怎么看, 如今的结果都是母子三人受益颇丰。
  修真界里多的是人精,还不至于个个都是傻瓜蛋, 稍稍动一动小脑瓜,就能看出其中猫腻来。
  正是因为这其中的诸多纠葛,今日裴渡与裴钰的一战,才显得尤为有趣。
  “裴钰已快突破金丹,裴渡毕竟年纪尚小,就算神识尚未受损,修为应该也还是差了一截。”
  云朝颜冷静分析:“但论剑术,裴渡定是稳胜一筹。”
  “但裴钰也不差吧?”
  有人摸着下巴做思索状:“他毕竟是裴风南亲儿子,天赋总归还是不错。”
  看客们皆是凝神看着圆镜中的景象,并未发觉在裴钰镜前,有个女人眸色渐深,暗暗把手捏紧成拳。
  此人正是白婉。
  她对裴钰存了一百个放心,打定主意认为,自己这个实力超强的儿子仍能赢得此次魁首。
  因此她亲自来到此地,驻足于镜前,享受旁人的无尽羡艳与夸赞。
  一切本应该有条不紊进行的。
  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子”、“夫人教导有方”、“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那些环绕在周身的话让她情不自禁扬起嘴角,却毫无征兆地在这一刻,变成满地碎渣。
  没有人再去关注裴钰。
  她能零星听到的几句,都在惊讶于谢镜辞竟是那位“妖中之主”,称她不走寻常路,叫人大开眼界。
  ――可杀掉了那么多魔物的人,本应是她儿子不是吗?那臭丫头不过是个可笑的跳梁小丑,整天玩一些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她何德何能,才能抢走裴钰身上的注意?!
  谢镜辞的法子一出,生生把裴钰衬托成了个暴虐无度、嗜杀成性的恶棍。
  白婉气得脑子发懵。
  不过她还能扳回一成。
  只要裴钰赢下这一战……只要他能赢,裴渡就彻底在众人跟前颜面尽失,沦为被家族扫地出门、实力不济的废物。
  那不过是个被捡来的可怜虫,萤火怎可与日月争辉。
  她对裴钰有信心。
  白婉深吸一口气,仰面望向圆镜。
  裴钰已经再度挥剑。
  他对裴渡的实力心知肚明,万万不敢大意轻敌,因而每一次进攻,都用了最大的力气。
  四下涌动的狂风忽地变了方向,如同受到某种力道牵引,缓缓向青年身侧聚拢。
  当他骤然出剑,汇聚而来的气流有如利刃出鞘,裹挟着重重杀意,径直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年袭去。
  裴渡身形未变,静静凝视着狂涌如龙的剑气剑光,手中长剑隐约一动。
  这是谢疏赠予他的剑。
  人尽皆知剑尊独宠云夫人,在用剑一事上,亦是从一而终,不屑于给其它佩剑任何眼神。
  因此谢家并未藏有多么上好的宝剑,谢疏得知他湛渊被夺、问道会又迫在眉睫,便向铸剑的友人要来一把利器。
  虽称不上神兵,但也足够。
  ――足够让他了结裴钰。
  有风掠过锋利的剑尖,引出锃然一声幽响。
  如同平地起惊风,裴渡身形一动。
  他身法极快,脚步轻如踏雪,迅速朝青年靠近,向来温和的眸子仿佛浸了浓郁漆黑的墨,晕出惹人心惊的决意。
  长剑彼此相撞,传来金石轰鸣般的声响。
  裴钰几乎快要招架不住这一剑里潜藏的灵力,心口陡然一惊,怒气更甚:“丧家之犬,想杀我?如今的你也配!”
  他绝不会输。
  他是裴家家主的亲生儿子,从出生起,就继承了常人望其项背的天赋与实力,像裴渡这种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怎么能与之匹敌。
  更何况……他还有湛渊。
  原本属于裴渡的神剑湛渊,哪怕在剑冢认了主,不也还是被他夺了过来。他有修为护体、神兵加身,湛渊剑无往不胜,裴渡拿什么赢?
  ――他绝对不可能输!
  裴渡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敛了平日里的笑意,目光比天边一轮清月更冷。饶是在幻境外看热闹的修士们也能一眼看出,裴二少爷快要支撑不住。
  太快了。
  他的剑法变幻莫测,每一个招式都娴熟至极,裴钰刚匆忙接下上一招,下一道剑风就已经倏然落下。
  青年节节后退,身上被剑气划开数道狼狈不堪的口子,眼底尽是猩红血丝。
  他怎么可能会输。
  像裴渡这种出身低贱的臭小子,分明只能――
  晕染开的夜色里,随着晚来风急,响起一道宛如龙鸣的悠长剑鸣。
  裴钰见到白衣少年安静的黑眸,与他被晚风撩起的一缕碎发。
  以及飞溅而起的一束殷红血迹。
  四下兀地消弭了所有声息,剑击的脆响、越发急促的呼吸、心脏的狂跳,一并在这一刹那,融进虚无长夜里。
  他被刺中了。
  他曾设想过自己会输,但从未想到,竟是以如此狼狈、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迎来惨败。
  之前的嚣张与方才乍一对比,像个打脸啪啪响的笑话。
  他明明是高不可攀的裴家血脉,明明……拿着绝不可能落败的湛渊。
  ……怎么会这样?
  不止他,幻境之外的围观群众同样目瞪口呆,对这个结果始料未及。
  偌大的玄武境内,出现了一瞬寂静。
  “我的天呐――”
  围在谢镜辞与裴渡镜前的修士里,刹那间爆发出一声大笑:“裴渡赢了!牛,太牛了!这才过去几个瞬息!越级杀人诚不欺我,绝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