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辞:……
  虽然理论上来讲,她的确是为了裴渡而来。
  但你的这种语气果然就非常不对劲!她的动机明明很纯洁!你们这群肮脏的老人,一定想到了其它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镜辞快要发狂,一旁的裴渡同样紧张。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这二位时的情景,堪称一辈子难以忘却的黑历史。
  那时他并不知晓谢小姐家里人的模样,见了这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夫妻,理所当然叫了声“大哥大姐”。
  结果谢疏猛地一拍他肩头:“我们来学宫找女儿,她叫谢镜辞,不知小老弟可曾见过?”
  一跃成为谢小姐的小叔叔,裴渡当时撞墙的心都有了。
  这回他定要吸取教训,在谢小姐家人心里留下好印象。
  ……那应该叫什么来着。
  叔叔还是伯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么?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更加通用的叫法?或是和往常一样,称他为“剑尊”?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脱口而出“大哥”那样逾矩的称谓,得用称呼老一辈的方式。
  谢疏还在满怀期待望着他看,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容许他多加思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通用的老一辈称呼――
  裴渡灵光一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谢爷爷好。”
  谢疏笑意止住,眼底浮起死鱼一样的沧桑。
  裴渡:……
  毁灭吧,死亡吧,让他杀了他自己吧。
  “什么跟什么啊。”
  谢镜辞差点就狂笑出声:“这是我爹。”
  没错,剑尊是谢小姐她亲爹。
  他真是疯了。
  倘若剑尊是他爷爷,谢小姐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娘还是小姨?
  裴渡后脑勺嗡嗡作响,凭借着脑子里所剩不多的理智,试图进行最后的补救:“对不起……爹!”
  最后那个字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谢小姐气息骤乱,向这边投来一个无比惊悚的视线。
  他也想向自己投去一个无比惊悚的视线。
  裴渡心如死灰,只觉得整个人成了油锅里翻腾的大闸蟹,被烫得咕噜咕噜冒泡,马上就能煮熟上桌。
  “哎呀,这么快就宣示主权啦。”
  谢疏几乎要笑成一只面目扭曲的大嘴猴:“小伙子还挺猴急,有我当年那风范了。年轻人嘛,我都懂的,你尽管冲冲冲诶嘿。”
  裴渡:不,你不懂。
  第十九章 (夫人,这不关我的事!)
  这场爹爹爷爷分不清的乌龙事件, 最终以一阵哄笑宣告终结。
  裴渡左思右想,最后放弃抵抗,认命般唤了二人一声“谢剑尊”“云夫人”, 得来谢疏的了然微笑:“不用这般拘谨, 你叫我谢叔便是。”
  这样听起来, 倒像是在直呼他的名讳。
  裴渡又莫名有了种和谢小姐她爹变成同辈的错觉。
  鬼门开启的时间并不长, 等一切尘埃落定,也就到了与芜城说再见的时候。
  温妙柔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却在打从见到付潮生的第一眼起,就呆呆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直到屋子里的男人起身走到她身边,咧嘴像往日那般笑起来,摸着她脑袋说“丫头都长这么大啦”,止不住的眼泪才终于打破沉默。
  付南星劫富济贫的事儿被他爹知道, 得了付潮生的一记爆锤,只能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发誓, 以后不会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可是霸占民财、强抢民女的恶棍很多啊!”
  他摸着发疼的脑袋:“不能小小地报复他们一下吗?”
  “行侠仗义是好事, 不应当偷偷摸摸。”
  付潮生豪气万丈:“你跟着我们好好修炼,今后再遇上恶人,无须去偷,直接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便是。”
  江屠在位期间, 残害无数忠良百姓;金武真仗势作恶,亦在芜城犯下不少罪过。
  此二人被当众剔除仙骨,永生无法再踏修炼之道,并将于第二日斩首示众, 给无辜枉死的人们一个交代。
  至于莫霄阳,想去鬼域之外的修真界看一看。
  他生性好动, 在同一个地方闲不下来。现今好不容易从江屠手中得来魔气解药,加之修为小有所成,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外界,理应也不会多么吃亏。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
  周慎故作伤心地啧啧叹气:“只可惜我如今身负重伤,你付前辈又才复生没多久,我同他商量过了,恐怕得五十年之后鬼门再开,才能去修真界里逛一逛――到那时候,就靠你带着我们了,一定要闯出名堂啊臭小子!”
  “当然好啊!”
  他兴奋应下,说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听说外边的鬼冢很大,我向来不识路,希望不要一辈子在那里打转转。”
  “哪儿能让你打转转啊。”
  谢镜辞没忍住笑声,抬手指指自己:“这儿不是有个活体地图吗?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先去我家住住?如果客房再不住人,那地方恐怕都得变成鬼屋了。”
  莫霄阳感激到荷包蛋泪眼:“谢小姐,你真是人美心善、美轮美奂、如梦如幻、富丽堂皇……”
  ――虽然能看出来你的确在很努力地搜刮褒义词,但求求了还是快停下吧!
  *
  总而言之,谢镜辞在临近夜半的时候,被她爹她娘御剑带离了鬼冢。
  为感谢她迎战江屠的功绩,鬼域百姓们纷纷献上在埋骨地找到的宝贝与魔核――
  魔核由浓郁魔气凝结而生,对于制作法器、增进修为大有裨益,却在修真界中难得一遇。修真界的修士们之所以大张旗鼓进入鬼域,这是想要搜寻这些物件。
  也不晓得裴家人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去寻的东西,竟被她如此轻而易举得到,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毕竟就谢镜辞所知,经过那一夜的对峙,裴家陷害裴渡并将其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的人看他们,都戴着副有色眼镜。
  自鬼域回到云京,已是夜色深沉。
  谢镜辞刚从众多光怪陆离的小世界回来,对整个修真界都没什么太大的实感。
  她这几日在鬼域待得久了,对芜城中或简朴或破落的建筑风格习以为常,陡一见到云京,居然生出了几分不习惯。
  作为当之无愧的万城之都,云京拥有修真界中无可匹敌的财富与力量。富商豪侠、世家豪门多聚居于此,其中以剑尊谢疏掌权的谢家,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
  入夜的都城灯火如昼,千家灯火勾连出璀璨盛景,如同将天幕倒倾,繁星陨落,尽数点缀于亭台楼阁之间。
  即便御剑行于天边,也能一眼望见四通八达的幽深巷道与高高伫起的碧瓦飞甍,烟柳画桥亭亭而立,有如人间仙境。
  莫霄阳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嘴巴从头到尾都没闭过,谢疏见他好奇,很是热情地一一介绍地标建筑。
  等来到谢家大宅,魔修少年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用他的原话来说,“这宅子看上去,比一整个芜城都要气派”。
  谢镜辞:总觉得自己成了个罪孽深重的资产阶级怎么办。
  “家中客房还剩下许多,大可随意挑选,二位请随我来。”
  谢疏与云朝颜都是随性之人,用不惯丫鬟小厮,因此府中虽然雇了人,被支使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男女主人亲力亲为。
  宅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随着“咔擦”轻响应声而开。
  裴渡注意到,谢疏抬手伸向门边的石狮子像,从石狮口中拿出了两册卷轴。
  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谢疏一晃手里的卷轴,展颜笑道:“这是《朝闻录》,小渡可曾看过?”
  裴渡回忆须臾,轻轻点头:“曾看过几次。”
  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朝闻录》是修真界中最有名气的快讯集,每日夜半发行,用来总结当日值得一提的大事。
  至于它为何会力压群雄,一跃成为供不应求的流行物,除了讯息及时准确,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在所有正儿八经的刊物册子里,只有它在乐此不疲记录着让无数人爱不释手的八卦。
  例如“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再度易主”啦,“仙门大宗里各位长老们尘封多年的爱恨情仇与生死纠葛”啦。只有吃瓜群众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掘地三尺挖不出来的,可谓是每天都在顶着被大能们仇杀的风险,把人民群众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修真界太大,许多事儿都与他完全沾不上边。裴渡向来只关心剑道,对于这种花边小料毫无兴趣,小时候看过几次后,就再没翻阅过任何一册。
  除了他与谢小姐订婚的那天。
  裴渡有些不自在地抿唇,耳根莫名发热。
  那日他特意离开裴家,去了处没人认识他的小地方。《朝闻录》随处可见,他很快便买下整整十册,随后回到房间,逐字逐句地认真看。
  那则消息被刊登在最上方,实打实地有排面,标题他记得清清楚楚,用大字明明白白写着:
  震惊修真界!裴谢联姻,刀剑两道少年天才的结合!
  然后就是一大段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大谈特谈二人如何相配,郎才女貌、旗鼓相当。
  裴渡一向厌烦此等浮夸的语句,那日却将每个字都看得小心翼翼,不愿遗漏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直到看完第一份,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勾了唇角。
  于是他又拿起第二份,以同样缓慢的速度,看完同样内容的一篇文章。
  嘴角的弧度却是比之前更加上扬。
  在那篇霸居榜首的文章里,有段话被他一直牢牢记到了现在。
  [据笔者所知,谢镜辞向来性情高傲,对诸多向其表露好感的世家公子与宗门亲传嗤之以鼻。而裴家不及谢家,谢疏溺又爱妻女成性,定不会做出逼婚之事――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推测,莫非这是一场由谢镜辞主导、不露声色的强取豪夺?
  豪门世家恐怖如斯,面对令人震悚的女魔头二代,一心问道的裴小少爷,他又该何去何从?]
  动心的那个人明明是他。
  即便知道没有一个字踩到了正确的点上,但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裴渡还是一边笑一边满脸通红,将它反复打量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