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屏跟徐修文对视一眼,后者握了握她的手心,无声地给她力量。
  苏苏隐约听到她轻叹了声,心蓦地一跳。
  “我们要离开很久很久。你自己留在山谷,能照顾好自己,保护族人吗?”宣屏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苏苏想到即将面临的离别,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可听到母亲的嘱托,还是强打起精神点头,“母亲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族人的。”
  宣屏握住她的肩膀,深沉的目光看向她,平静下似乎隐藏着翻滚的情绪。
  本以为还能陪游游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身体的衰败比她想象中还要来的早些。
  宣屏不想让游游看到自己饱受折磨,苦苦挣扎的模样,所以想在身体勉强能撑住的时候离开,给游游一个美好的记忆。
  而且她一辈子几乎都留在山谷中,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想趁着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一看。
  眼前人的眼神温柔而悲伤,让苏苏心头不好的预感不断加重,她抓住宣屏的衣袖,语气带上几分慌乱,“母亲,您……您还会回来吗?”
  宣屏快速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湿润逼退,抬眸看向徐修文。
  徐修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向前半步将宣屏挡在身后,微低下头,直视苏苏的眼神,“谷中实力最强的是蓬谷的哥哥蓬玄,他懂得很多,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
  苏苏咬了咬下唇,迟疑地点头。
  “猫妖族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地,族人大都实力不强,你要看好他们,尤其是族中幼崽,不能让他们私自出山谷。”
  为何要这么叮嘱她?他们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苏苏继续点头,手掌紧握成拳,眼睛涌上一阵热意,强忍着才没落下泪。
  “琉璃湖洗经伐髓的效果极其痛苦,除非情况紧急,否则万不可让族人去琉璃湖化形。”
  “还有,并非所有人族都是好人,爹爹和……容祁毕竟是少数,若有陌生人来山谷,一定不要轻信。”
  苏苏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一直垂着头,不停颔首。
  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砸出一小团水渍,徐修文喉咙发堵,压着情绪一句句叮嘱。
  等他说完,苏苏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声音透着浓浓的哭腔,“我都记下了,爹爹放心。”
  徐修文展开手臂,将她和宣屏一起抱进怀里,手掌在她们肩头轻轻拍着。
  他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消失在空气中。
  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宣屏去了苏苏的住处,抱着她一起睡。
  苏苏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母亲,您的身体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宣屏温柔地抚摸怀中少女的青丝,“我生下来便身体弱,能坚持到今天已属不易。况且,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你父亲相识。”
  有得有失,她并不怨恨命运给她这么一副羸弱的身体。
  “游游,我和你爹爹只是去外面看雪,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我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团聚。”
  话虽如此说,但苏苏总感觉,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如果母亲的病有回转的余地,她肯定舍不得离开族人。
  “离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都会面临这么一天,所以游游,打起精神来,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守护族人,好好活下去。”
  苏苏从宣屏怀里抬起头,浓黑的眼睫濡湿,视野一片朦胧,啜泣着道:“母亲放心,我一定牢记您和父亲的嘱托。我会努力修炼,保护好族人的。”
  第二日清晨,所有族人一起送宣屏和徐修文离开。
  苏苏站在最前面,虽然眼睛依然红着,却极力忍着没有哭,还努力笑着送他们离去。
  离开山谷后,走到无人的山林中,宣屏靠在徐修文肩头默默垂泪。
  “不然,你还是留下吧,留游游自己我不放心。”
  徐修文轻轻拥着她的肩,“族中有游游的伙伴,有她的长辈,游游已经长大了,她会生活得很好,我们不用担心。”
  “我寿元不足半年,可你的人生还有数十年,待我……之后,你一人回来这里,替我看着游游长大。”
  徐修文闭上眼,低声说了句:“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总归他在人族的亲人朋友都已经断了联系,除了游游以外,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牵挂。
  纵是死,他也不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
  来到龙族,看到眼前破败荒凉的场景,容祁呼吸一滞,眸中充斥着震惊。
  记忆里,他离开时,龙族强盛,兴旺繁荣。
  可如今眼前到处都是大战后留下的断壁残垣,宫殿坍塌,数人合抱的石柱断裂,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庞大龙身砸出的深坑。
  地面似乎被血迹浸透,干透腐朽渐渐成了乌黑的颜色,寸草不生。
  整个龙族的生灵似乎都已经消亡,萦绕着浓郁的邪气,仿佛在诉说着灭亡的不甘。
  果然如同苏苏的父亲所说,龙族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彻底覆灭。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让那么强大的种族,顷刻间消失。
  收起思绪,容祁踏上故土,开始在附近寻找可能的线索。
  他是从一处岩浆滚滚的山崖下来到的龙族,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时辰,来到自己曾待过的地方——望天崖。
  过去了万年,望天崖上依旧雷云翻滚,接连不断的天雷劈开天幕,裹挟着万钧之势劈砍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让人望而却步。
  若不是望天崖上有真神留下的特殊禁制,整座崖恐怕早已被劈成了湮粉。
  唯一与从前的不同之处便是,雷劫笼罩下,望天崖上开满了黑色的龙骨花,坚-挺地绽放。
  容祁站到高处,抬眸遥遥向望天崖上看去,待看到无数龙骨花中盘卧的黑龙时,登时瞳孔收缩,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那条龙通体漆黑,周身弥漫着浓浓的黑雾,身上遍布鳞片,眼瞳紧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盘踞在望天崖中央。
  容祁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黑龙。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妖身,换句话说,那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为何会出现在望天崖上?
  那他现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容祁凝神思考时,又一道雷劫劈下,朝着黑龙砸去。
  黑龙周身的黑色魔气浓郁,可它似乎失去了意识,明明有能力用魔气保护自己,却任由力量逸散在外,将自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雷劫下。
  虽然龙族肉-体强悍,但它这样毫无防护地待在望天崖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扛下了多少道雷劫,如今有一些鳞片已经被雷劈开,连带着鲜红的皮肉翻卷出来,血液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再这样下去,那条黑龙或许会无知无觉地死在天罚下。
  容祁长眉蹙起,忍不住朝着抬步朝望天崖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强大的牵引力从那条龙身上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的意识给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剧烈的头痛袭来,好似有一柄斧头将他的脑海狠狠劈开。
  容祁被迫停下脚步,扶着一旁嶙峋的石壁,痛苦地弯下腰。
  除却欲裂的头痛以外,他还会时不时地与那条黑龙感受共通,能感知到雷劫劈在身上的剧烈痛苦,却无法控制黑龙的身体,也无法掌控它的魔气来形成防护。
  容祁抬起手臂,下意识想抱住额头,却发现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
  不仅是手臂,那些裂纹还在逐渐蔓延到浑身其他地方。
  神识和躯体之间出现了排异,逼他的神识回到那条黑龙体内。
  可黑龙如今又处于昏迷状态,识海彻底封闭,他根本无法进入它的识海。
  他在那条黑龙上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恐怕那才是他真正的身体。
  而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是假的,脆弱得像个只用来盛放神识的躯壳。
  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鲜红的血迹渗出,好似濒临破碎的瓷器一般。
  容祁苍白着脸盘膝坐下,尝试稳固身体,同时进攻黑龙的识海。
  在他的神识归位之前,暂时还不能让这具身体破碎,否则他的神识便会失去寄存之处,消散在天地间。
  容祁猜测,当初出于某种目的,他将本体留在望天崖上,还特意将神识装在脆弱的“容器”中替自己行事。
  只是后来出了差错,本体和神识之间的联系切断,本体陷入沉睡,魔气逸散紊乱,不再保护黑龙。
  他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正待在有凤凰气息的传承秘境附近。
  或许就是在那时,他的神识遭受重创,与本体的联系切断不说,还损失了许多记忆。
  又一道万钧雷罚劈下,疼痛传遍全身,容祁额头冷汗遍布,顾不得再思考这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让神识回归本体,离开望天崖。
  不然再这样下去,本体早晚会湮灭在雷罚下,而他自己也会灰飞烟灭。
  第101章 炼狱
  开遍野花的山谷中,少女静静坐在一块干净的巨石上,微风拂过吹起青丝,低眸望着手里的蒲公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族长。”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苏苏视野中出现少年的靴子和黑衣一角。
  她迅速抬头望过去,待看到来人俊朗的容貌,眸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蓬怀和弟弟蓬谷一样,都是黑猫,化形之后爱穿黑衣。
  “族长,按照惯例,过几日要请族中长辈传授纺丝织布的技艺。”蓬怀眉眼舒展,永远都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们猫妖族世代居住在谷内,自给自足,除了食物以外,给化形的族人准备的衣物也都出自谷中。
  苏苏眸光微闪,“推迟几天吧。”
  “为何?”问出口之后,蓬怀的视线从苏苏脸上睃巡而过,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急声问道,“族长,您不会还想出谷,去缎带城见那个人族吧?”
  是了,按照他的推算,过几日正是外面人族的中秋佳节。
  “族长,那个人族都离开将近两年了,若是想来找您,定然早就会过来。您一直没等到他,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很多人族都是不讲信用的,他不会来了。”蓬怀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此刻若是妖身,定然浑身的毛都会炸起来。
  苏苏手中的蒲公英茎秆被她掰成两截,她视线左右游移,没敢跟蓬怀对视,“长老说了,过几天谷中会下雨,不适合传授织布技艺,等雨停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