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梦河边,似乎是从对岸逃出来的。”
  “那他被关押期间,可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裴苏苏又问。
  “小妖会把他的举动一五一十全部禀报给我,小妖们说,闻承经常指点他们修炼灵力和傀儡术,造诣颇深,比教授他们的妖族长老还要厉害。”
  想到那日的琴声,“他是否还会抚琴?”
  “大尊怎会知晓?前些日子他主动提出想要一把琴,我念及他提供了不少魔域的信息,便让人买了把琴给他,只是后来琴弦崩断几根,还没让人修。”
  问完这些话,裴苏苏就失了魂魄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来。
  明知那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万一,万一呢。
  弓玉见她敛眸沉思,便安静立在一旁,没敢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裴苏苏眸中的怔然褪去,一直没动静的她忽然有了动作。
  抬起手,搁在闻承腰间,与他肌肤相触。
  弓玉倒吸一口冷气,蓦地瞪大眼睛。
  就在他要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却见裴苏苏小心地将闻承的身子翻转,看向他的后腰。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那里的确有一颗小痣。
  容祁也有。闻人缙也有。
  同样的位置,一模一样。
  弓玉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得出来,裴苏苏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忙问道:“大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裴苏苏依然保持着扶住闻承的动作,却没有回答弓玉的问题,而是说道:“弓玉,你相信道侣之间,存在着感应吗?”
  “传言说,结了情人扣的道侣,如若遇到大事,便会互相感应。可一则情玉珍稀难寻,二则修仙之人寿元绵长,难得遇到真正心心相印之人,情人扣并没有那么好结。所以这个传言,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老实地回答完,弓玉才回过味来,“大尊,您为何有此一问?”
  裴苏苏将闻承的身子轻轻放回原处,还帮他重新拉好衣襟,盖上被子。
  她空咽了一下,似是在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第一次见到闻承,我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应,之后一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更是心慌惴惴,仿佛有什么在催促着我去见他。
  “他的名字是当初闻人缙与我一同游历时,用过的化名,他的字迹与闻人缙如出一辙,还会弹奏只有闻人缙才会的曲子。他一个魔修,居然懂得傀儡术和修炼灵力的方法……
  “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怪异的事情摆在面前,我即便再不敢面对,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故意视而不见了。”
  “大尊,或许这都是这个魔修,为了迷惑您,特意做的。”
  正如他们一开始认定的那样,闻承来历不明,是故意冲着裴苏苏去的。
  裴苏苏却摇了摇头,“即便是为了迷惑我,他也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望天崖。而且,闻人缙登过望天崖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他是如何得知的?”
  再加上他后腰的那颗小痣,昏迷前唤她时熟悉的感觉。
  裴苏苏的问题,弓玉回答不上来。
  沉默良久,又听她颤着声,一字一句问:“验魂术,当真万无一失吗?”
  弓玉骇吸口气,指着昏迷不醒的闻承,不敢置信道:“大尊,您是怀疑,他有可能是尊夫?”
  可他们不是已经找到尊夫了吗?如今就在尊主殿昏迷着呢。
  惊呼完,弓玉看向裴苏苏,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一时失语,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裴苏苏神情痛苦,眼睛通红,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淌下了泪。
  弓玉知道,做出这个大胆的推测,大尊心里比他还难以接受。
  倘若,倘若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尊夫。
  回想起这段时日以来,裴苏苏对容祁的维护和照顾,光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弓玉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
  为了容祁,大尊放弃妖王之位,甚至连自己的神元骨都眼也不眨地拿出来了。
  如果真的认错了人,大尊该有多难受。
  “不,不可能的。”弓玉喃喃道。
  与其说他不相信眼前这个魔修才是闻人缙,不如说他不敢相信,不希望这是真的。
  弓玉忽然想起,之前验魂时,容祁的灵魂似乎有所缺损。
  当时为了不让裴苏苏担心,他瞒下这件事,后来一直没找机会说出来。
  “大尊,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说,之前在问仙宗……”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突兀地打断。
  “你怎么在这里?”
  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却突然出现。
  听到容祁的声音,裴苏苏第一时间转头看过去,就见他长眸微阖,面无表情地朝她一步步走来。
  貘的内丹燃烧后,能让人昏睡至少两个时辰。
  如今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容祁怎么会突然醒过来?
  “跟我回去。”容祁在裴苏苏身前站定,去拉她的手。
  裴苏苏下意识躲了一下。
  容祁动作僵住,一言不发地掀眸看她。
  两人无声对峙,暗流涌动,气氛诡异。
  弓玉的视线在他们之间睃巡,暂且咽下方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在容祁目光逼视下,裴苏苏终于有了回应。
  “我与你回去。”
  说完,却没有将手交到他手中,直接起身离开。
  容祁眸光晦暗地看了眼闻人缙,收回视线,跟在她身后。
  临走前,裴苏苏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地对弓玉说道:“将闻承换个地方关押,多派些人看守。”
  “是。”
  到底是派人看守,还是派人保护,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裴苏苏和容祁都没有说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踩在雪道上。
  半个时辰前,他们的亲昵情态遥远得好似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回到殿中,貘的内丹早已燃烧殆尽,香炉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里面的塔香已经灭了。
  裴苏苏施了个清洁术,若不是眼眶还红着,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她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茶水下肚,她心中却没静下来多少,只好又倒一杯。
  她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喝茶,像是完全忘了殿中还有容祁这个人。
  容祁忽然伸手按住她手腕,裴苏苏顿了顿,放下茶盏。
  看了眼放在自己腕上的手,之后便垂眸,没有看他。
  容祁喉结滚了滚,望着她问道:“你燃了貘的内丹,使我昏睡,就是为了去见闻承?”
  裴苏苏没有否认,“嗯。”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容祁此时的神情有多难看。
  容祁弯下身子,双手握住她的手臂,眉心拧在一起,“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与他见面吗?”
  裴苏苏叹了口气,“抱歉。”
  “我不想听你道歉,”容祁手下微微用力,有些急切道,“这次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你以后莫要再去见他了,好不好?”
  裴苏苏终于肯抬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了平日的亲昵,只余冰冷。
  对上她那双琉璃般的桃花眸,回想起自己昏睡时看到的场景,容祁不知为何心头一跳,脊背发凉。
  他很快将这种怪异感抛在脑后,继续道:“我知道,闻承这个名字让你多想了。这是我们一起历练时,我用过的化名,不知那个魔修从何处得知。”
  裴苏苏眸光颤动,没有说话。
  “他分明就是修炼了蛊惑人心的邪术,还居心不良,特意按照你我过去的经历,试图迷惑你。我不让你见他,是不想你被他蒙骗。”
  容祁说的这些,裴苏苏何尝不知晓?
  她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她闻所未闻的奇怪法术,说不定那个闻承就是习得了这种法术,又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得知了她与闻人缙之间的经历,所以才能做出这些事。
  可她不信,真的有人能模仿得这么像吗?
  “苏苏,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一个没见几面的陌生人吗?我们从前一起游历,一起在琉光峰上生活,后来离开苍羽剑派,四处历练。这些你都忘了吗?”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裴苏苏凝眉,眸中浮现出挣扎。
  容祁再接再厉,“我与你初遇时,你才初开灵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裴苏苏这个名字便是我给你取的。我将你带在身边,教你说话识字,教你观天象,辨善恶冷暖。那时我们一同走过许多地方,还有后来在凤凰秘境……”
  随着他的话语,往昔回忆涌上心头,裴苏苏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滚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撕扯,谁也不肯相让。
  她疲惫地闭上眼,“你别说了。”
  容祁眸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嘴唇失了血色,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我累了,想先休息。”
  容祁深深凝望她,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直起身子,与她拉开距离。
  裴苏苏重新睁开眼,眼睫一直低垂,目光刻意避开容祁,去了偏殿沐浴。
  夜里,殿内烛火摇曳几下后,被法术熄灭,周身陷入浓稠的黑暗中。
  容祁侧过身,想像昨日那样,将裴苏苏拥入怀里。
  “我肩上的伤还没好,不方便。”说话时,她依然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