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麦虎的话微微一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们去看张义?他现在是在禁闭室禁闭审查,可不是在医院疗养啊!那可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麦虎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你准备一下,咱们等会早早地收了夜班,两个人一起去。”
  我有些茫然,脱口而出:“收拾什么?”
  麦虎眉头一皱:“你没有睡醒吧!张义现在在禁闭室,缺什么?”
  我下意地的回道:“缺吃的,禁闭室吃得不好。”这个我有经验,因为我曾经也蹲过禁闭室,那里面的饭不但没有油水,而且还是定量供应的。老张一向喜欢逞口舌之欲,这一段时间,估计很恼火。
  麦虎点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对答如流:“缺烟,禁闭室不让抽烟。不过以老张的人脉,就是在禁闭室,肯定也是有烟抽的。那些人和他都比较熟,但是我估计即使有的话,也不是很多。毕竟这东西需要拿钱买,人家也不可能给他无偿供应。”
  麦虎微笑道:“你都这么清楚,那还问我准备什么?”
  我恍然,赶紧起身奔向百货站,不大一会儿,我搬来一些火腿和一些吃食,另外还有两条烟,我多了个心眼,没有拿太好的烟,只是拿了两条中等档次的。因为我不想让他引起注意。毕竟那个年头不像后来,监狱里抽好烟的犯人还是比较少的。
  麦虎看了我拿的东西,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有点单薄,我找人去买两只烧鸡吧,一起给他送过去。”
  说实话,那天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心中还是微微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要到禁闭室去看人,麦虎肯定不是和我寻开心的,他这样说,定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这样去,去到禁闭室看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人,要是被人检举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大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麦虎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对白东和李祥说,你们先把人收回去,今天不加夜班了,要是警察问起来,就说下面的娃儿们最近很辛苦,稍微歇一晚上。
  白东丝毫没有感到不妥之处,急吼吼地就去拉铃铛,集合点名收工了。
  麦虎向我一使眼色,我和他二人来到调度室里面的小房子里,麦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瓶酒和几个食品袋。
  “张义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一口,估计最近肯定抗得不行了,酒瘾犯了,我们这,就算是雪中送炭吧!”麦虎说完,熟练地将酒往食品袋里面倒,倒了三个才把一瓶酒倒完,紧接着他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根蜡烛点燃,用锯条套着塑料袋开始封口。
  他一边操作一边说:“有些事咱们要提前想到,给老张送酒,不能有酒瓶,要不然他没有办法在禁闭室处理酒瓶,那里面的检查都是一天一次,到时候查出来他还没法交代,塑料袋便于隐藏。”
  我心道,麦虎确实心细,居然连这都想到了。
  不一会儿,他就完成了他的工作,拍拍几个封好的塑料袋问我:“咋样?还算是结实吧?”
  我点点头,心想:麦虎不但心细,而且手巧,要是换作我来做这件事儿,说不定早就弄坏了。
  这个时候白东已经在外面喊了,我抱着一堆今天买的东西,跟他一块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麦虎忽然说:“我靠!差点有个最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说着反身在柜子里取出一套我们车间自己加工的刀具。
  我们本身是没有这个生产项目的,只是现在有了机床,又有了材料,所以队上一些有资格的警察,会让犯人干一些私活。而这种成套的刀具,就是最受大家欢迎的。这一套刀具有十几把,里面有切菜的剁骨头的剔骨刀等等等,一应俱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产品,绝对质量要比外面卖得好!
  麦虎将这套刀具揣在怀里,微笑着冲我说:“这可是敲门砖啊!”
  我当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茫然地拿着东西走在他的后面。
  清人报数无误,一行人朝号舍开拔。大家显得都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在车间里熬通宵了,最起码,可以轻松一晚上。
  白东看着我手中的东西,冲我挤挤眼睛:“哎哟!老寒,你今天弄得好东西不少嘛!是不是准备今晚要请客啊?”
  我还没有说话呢,麦虎一口接过去:“想什么呢?老寒有个关系好的哥们,在医院,我陪他去看看。”
  白东有点不相信:“去看个关系需要这么多东西吗?耍得有点大啊!”
  麦虎摆摆手:“不是我们玩得大,那是人家条件好,去看看东西拿少了,给不出手啊!”
  白东好奇心起来了:“谁啊?医院好多人我都认识,你们说的是谁啊!”
  麦虎像是不经意地回答道:“高飞,不是咱们市的,是a市的,你认识吗?”
  “哦!他啊!我就说嘛!那是有钱人!应该的,免得折了我们h市人的面子。”白东恍然大悟,又看看我,接着道,“老寒,不愧是文化人啊!那哥们也是大学生,文化人见文化人,才有话说啊!”
  我勉强地笑一笑,算是回答,心里却泛起一阵疑云:“麦虎这样说,我知道是为了掩饰我们的行踪,医院和禁闭室本身就是紧挨着的,但是奇怪的是,他咋知道我和高飞关系好的?这很奇怪啊!看来,我的事儿麦虎知道得很清楚啊!”
  想到这,我不禁抬眼望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看我。见我看他,他很自然的冲我笑笑,声色之坦然,一时间让我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白东好像是很有感慨地说了一句:“操!你说不知道国家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要把a市的重刑犯全部弄到我们这里来?搞得现在咱们监狱a市的人都快要比本地人多了。”
  麦虎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这不是你操的心,他们那里没有符合标准的重刑犯监狱,你以为坐牢是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坐啊?这都是规矩!”
  白东摇摇头:“我就是害怕长此以往,人家势大,我们没有立足之地啊!”
  麦虎一声冷笑:“哪有那么容易?要是全凭人多,就能拿势,那中国早就统一全世界了,还有老美什么事儿啊!”
  大家一阵哄笑,说话间,就来到监区门口。麦虎让人把队伍带进去,跟监督岗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和我到医院去一趟,监督岗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二人出了监区大门,朝禁闭室,也就是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我知道,其实现在我们的心里都有各自的心事,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在我看来,麦虎和张义其实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最少麦虎是这样的,只不过麦虎一向精于算计,总是给身边的人留下很不安全的感觉。要是马晓和耗子之类的,倒还罢了,因为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跟着你麦虎,我们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你这个人也对我们的胃口。这就是麦虎总能团结一批人的原因。
  但是我和张义就不一样了,我们都是喜欢思考的人,我们有自己的想法,简单点说,我们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他人规划和掌握,而麦虎,恰恰就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估计只有现在的流行的hold姐才能和他媲美……
  我还好些,因为我的资历尚浅,还不足以和麦虎争个高下,在他的安排下,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再说,我本身就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实在是没有意思。虽然,有时候很重要,但我不喜欢,或许天性如此吧!
  但张义并不和我一样,随着麦虎的势力越来越大,在分监区的地位越来越高,张义觉得自己要是不采取点行动,或许就要永远跟着麦虎这辆大车后面吃车屁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最让我担心的是,我发现自从张义的事情之后,麦虎好像有点变化,他现在越来越不相信人了,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或许他认为,张义都能因为利益离他而去,那别人为什么不可能呢?
  我越想越乱,索性不去想这些事了,我坚信,自己做事只要有道德底线就可以,那样的话,我就对得起任何人!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想法,真是幼稚。监狱这个地方……是没有底线的。
  我正收回自己烦乱的思绪,麦虎忽然说话了。
  “哎!老寒,你说我们现在要是忽然让狱政科的人抓住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麦虎笑嘻嘻地问我。
  我没有回过神来:“嗯?抓住?就抓住了呗!还能有什么效果?”
  麦虎指指自己的口袋:“我们现在身上带着几乎所有监狱命令规定的违禁物品,你说要是抓住了会是什么后果?”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是啊!我们要是现在被人抓住,最起码身上的烧鸡,说不清哪里来的,还有麦虎身上的酒,还有他腰间的那些刀具,还有我们两个身上带的手机……
  想到这,我身体一抖,还真有点害怕,于是催促麦虎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害怕了,咱们快点走吧!”说着就加快了步伐。
  麦虎一把抓住我:“慢点,不要急,大晚上的,你越是慌张,就越说明你有问题,这不是引起人家的注意吗?还是要气定神闲一些。”
  我心头暗道:“你是贼胆大,我可不想死。”
  不过麦虎这句话还是有点作用的,他在不久之后,就救了我一次。
  又走了一会儿,麦虎忽然对我说:“老寒,我知道,很多人,包括像你这样,在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麦虎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正要出言否认,麦虎制止住了我:“你不要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很多事,不要只看表面,眼见有时候也不一定为实。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麦虎抬头望着天空,那天晚上天气晴朗,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麦虎手指星辰,对我说:“你看那些星星,大家都只能看到那些很亮的,可是整个星空,最多的,还是那些你看不见的星星。他们本身不发光,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存在,甚至,他们的寿命远远超越那些发光的星星。”
  麦虎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从未有过的明亮,他缓缓地说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可笑。我刚才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我心下了然,就在这一刻,我对于麦虎的认识又提高了一步,他表面上说星星,其实是在向我传递一个意思:要甘于做不发光的星星,也就是不浮出水面的人,这样才能永久保证自己的利益。只有不整天想着出头,才能最终保住头!
  他的话,和我的心中最近一股如有若无的想法不谋而合,是啊!我从和看守与人斗,一直到入监组,又从老监狱到新监狱。我最终得到的,好像没有失去的多……
  我心中豁然开朗,对着麦虎既像是保证,又像是要求地说:“我只会做好我自己的事儿,其他的,我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林剑和李文华!”
  麦虎微微笑道:“李文华,哼哼!树倒猢狲散,这都是注定的事,你不用单独拿出来说。至于林剑……”说到这,他举步便行,晚风中传来他的的话语,“林剑,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我很关心这个话题,急步赶上追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麦虎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说:“你看那些捕蛇的人,蛇隐藏于草丛之中,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捕蛇的人就等待,蛇会主动出击,一旦他探头,瞄准七寸,搞掉他!”
  我能感觉到麦虎的话里那股成竹在胸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放下心来。我们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地后走在监狱空无一人的大操场上,好像亲近了许多。
  我后来很庆幸那天晚上和麦虎一起去看张义,我们简短的,像是打机锋一样的交谈,让我放下很多疑虑,这才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到了十一队门口,麦虎轻轻叩门,须臾,门开了,出来一个监督岗模样的人。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示意我们赶快进去。
  我跟着麦虎进了门,心道,这原来早就是说好的,看样子这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郭干事在办公室等你。”那个监督岗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带着我和麦虎进了警察值班室。
  值班室里只有一个警察,年纪看样子也快到退休的时候了。他看见麦虎就笑呵呵地说:“你们万干事早就跟我说好了。你们来得早啊!”
  麦虎赶紧掏出好烟敬上:“哪敢让您多等我们啊!”说着掏出那一套刀具,“郭干事,这是我们万干事吩咐给您的,你看看成吗?”
  那个警察哈哈大笑:“你们车间出来的东西,那有什么说的?我早就想搞一套了,可是我不是你们队上的,不好出面啊!”
  麦虎讪笑道:“以后您要是有什么活儿,只需要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成。”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郭干事显得心情很好,忽然他看见了我,问麦虎道,“这个是……”
  麦虎急忙道:“这个是我和张义的一个小兄弟,绝对没有问题。”
  郭干事点点头,手指向办公室前的一台电脑道:“现在禁闭室都安装了监控闭路,你们那个伙计,进来后还算老实?”
  麦虎笑道:“都是老马号了,规矩都懂,咋能给您添麻烦呢?”
  郭干事摆摆手:“要是不规矩,那不是给我们添麻烦,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来看看这个。”说着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我们。
  我和麦虎凑上前去一看,只见画面中间一个人仰面躺在一张大床上,边上是一大伙人围坐在床边,我仔细看,这间房子和其他的都不大一样。所有的墙壁都是用海绵包裹的。我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为了防止自杀!
  不对!我仔细看,好像这个人很面熟,长长的头发,魁梧的身材,这不是陈方荣吗?
  一看到这个人,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那嘶吼般的谩骂、那不屈的身影。可是现在,这和当初我所看到的哪个人简直是判若云泥!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我忍不住出言道:“他看起来咋这么累啊?”
  郭干事看了我一眼,然后道:“他肯定累,整天跟警察找事,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监狱决定了,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一切活动就在那个小房间了,十几个人轮班看着他!反正那房子是隔音的,他喜欢骂人,就让他骂就好了!”
  郭干事不屑一顾地说:“这傻逼一心和人民政府对抗,法院给他减刑,他都不要,不是他妈的有病吗?信仰,信仰多少钱一斤?”
  说话间,只听得那头禁闭室的门哗哗作响,看样子是那个监督岗已经向看守禁闭室的人传达了郭干事的指示,张义被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