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触犯了某个恐怖的禁忌。汪盏面色骤然剧变,三番五次想开口,但仿佛被人攫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下苍白的嘴唇在徒劳颤抖。
一丝荒谬的愤怒从心脏升起,正义之火熊熊燃烧,白诺握了一下拳头:“汪小姐,我可以帮你脱身。”
“走不了的……”
“可以!”白诺怒道,“世界这么大,只要你愿意放弃现在的浮华名利,踏踏实实隐姓埋名,过不了多久,秦销会有下一个女人……”
汪盏微微摇头:“我走不了……”
两行清泪顺着清瘦雪白的脸颊往下淌,宛如月圆之夜泪成珍珠的美丽鲛人。
白诺皱了下眉,转身去拿抽纸,这时只听背后忽然飘来一句哽咽:
“……我爱他。”
白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拿起纸巾盒,转过来问:“什么?”
“我说……我爱他,”汪盏仰起脸,白瓷般脆弱美丽的面上绽放一抹微笑,“我走不了……因为我爱他。”
“……”白诺一时无话可说。
他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默然僵持许久,又低声问:“……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吗?”
汪盏摇了摇头,春葱般的手指从他手中抽了一张纸巾捏在手心,越绞越紧,无比可怜。
病房四面白墙亮得刺眼,一只虫子困囿于病房纱窗里,嗡嗡撞击着纱网,更显得室内一片死寂。
白诺从纱窗上收回视线,低头望着汪盏。他知道自己全身黑衣神色冷峻,看着可能有些可怕,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汪小姐,你帮了我一次,我给你一个承诺。”
汪盏怔怔地抬起头。
她浑身透着死气,一双眼像熄灭的灯一样黯淡,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本来苍白病态的皮肤却显出微妙的剔透感。
白诺点头郑重道:“不论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
汪悬光默然听完,脸上无动于衷,形状优美的薄唇习惯性地微抿着。
“我答应过你姐姐的,”白诺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凶光外露,慢慢地、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但凡你很信任我一点点……”
汪悬光打断他:“我不怀疑你会尽全力保护我,可就怕你尽了全力,也保不住我。”
白诺额前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一声怒吼就要脱口而出,却听汪悬光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就像在温泉那次。”
“……!!!”
白诺登时一怔。
汪悬光站在检查室门前,双臂交叉端在胸前。惨白灯光下,侧影清瘦而冷峻,神情平静未起半点波澜。
“那天,秦销把袭击我的刘公子打昏了,然后让服务生把他送到某某间房,说他们两人的父亲在一起打牌。
“这意味着秦销和刘公子是一个阵营的,也就是和你,是对立阵营的。这一点,今晚在飞机上已经证实了。
“当时你穿着酒店服务生的衣服,应该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可能是保护你们自己的领导,也可能是监视窃听秦望舒那些人。
“吸毒的人脑子不正常,这点毋庸置疑。对我阿姐有爱慕之心的刘公子,也许就是毒瘾上来了,顾及不了父亲和世伯们也在温泉,非要吸这一口,然后在性欲高涨中,恰巧走到我的房间——我这个和汪盏长得一样的人的房间。
“也有可能,有人故意给他喂下毒品,然后撤走院外的保镖,破坏了一路的监控,把他送进我的院子。”
汪悬光眉目沉静,淡色的嘴唇弯起讥讽的一弧:
“为什么我会有第二种猜测呢?因为那天,有人打电话,让我把车挪到地下停车场。”
稍停几秒,她又说:“打电话的人,是你的队友吧?白副队。”
白诺没吭声,面色非常难看,脸也微微向背影面一偏,是个躲避的细微动作。
汪悬光没逼他回答,换了个姿势,手抚上发痛的肩膀,继续往下说:
“那天你们在温泉有自己的任务,然后意外发现秦销和他的情人也来了温泉。‘演员’全部就位,‘舞台’也已搭好,要是不演一出离间计,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你们的剧本是一个嗑嗨了的公子哥儿,强暴了秦销的情妇。秦销当然可以为我出气,只是出气要适量,不能太狠,否则会影响到两家关系。但是他要是不狠……”
汪悬光微拧起眉,用力按着发痛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
“那他就不是秦销了。”
“……”
白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默然了。
检查室内明明有两个人,却只有汪悬光一个人的存在感,她不说话周遭就陷入诡异的安静。
少顷,她抬了一下肩膀,继续说:
“我要是在停车场被强暴了,bug也能少一点儿。你们的剧本漏洞百出,我没被强暴,秦销也当场教训了刘公子。要是在这里结束,就是春节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是秦销明知有人设局,还是把刘公子收拾了。结果如你们所愿,两家关系破裂——刘公子的父亲也参与了今天对秦销的围杀。”
汪悬光微微扬一眉,眼底浮现出一些冷意:“我这个工具人,用着还挺顺手的吧,白副队?”
“对不起……”
白诺声音略微沙哑。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抬头看汪悬光,后背紧绷到连脊梁骨都微微发颤,仿佛竭力对抗着无形的压力。
“没关系,我相信你并不知情。因为你来救我的时候,连服务生的裤子都没换,”汪悬光的淡漠纹丝不变,“可惜你还是来晚了。”
冰冷的金属医疗仪器横在两人中间,汪悬光的侧脸被照得如透明坚冰,沉默几秒,这一次终于表现出来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白副队的反对意见在大局里无足轻重,你说,我怎么敢把命押在你身上呢?”
“……”
X光照相室密封极强,关上门外面的声音丝毫传不进来。白诺久久没吭声,汪悬光按摩肩膀时带动的衣料簌簌声,一下下格外清晰。
“对不起……”
“……”
“对不起。”
汪悬光非常疲惫:“用不着道歉,不要什么责任都要往你身上揽。”
白诺终于肯抬起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也熄了火:“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伤害你的……是我们的人。”
“魏今夏去医院看我以后。”
“所以……”白诺苦笑了一下,“从那时开始,你就没把我当成过队友。”
汪悬光实在不解:“年夜饭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那时候我以为你对我多少会有些信任。”
汪悬光冷笑:“就凭我们都想杀了秦销?”
白诺微微摇头,艰涩道:“因为秦销让我们失去了所爱之人。”
汪悬光眼睛通红,慢慢打了个哈欠,实在没力气纠缠了:“让你的人开门,我要睡觉。”
白诺在轮椅中又默然了。
汪悬光径直走到金属门前,按下开门键,大门毫无反应。
困倦和疲惫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怒火,她转过身正要骂人,却听背后的男人慢悠悠地吟了句诗:
“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
汪悬光:“……???”
她在金属门前转过身,恰好迎上也在转轮椅的白诺。
“你真的不必防备我,”男人的眼中闪烁着波光,喉结上下一滑,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
“……因为,你姐姐是我的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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