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的天空 > 武侠仙侠 > 素女寻仙 > 第1932章 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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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怕愧对天地,只怕愧对于心。
  愧对天地,自然有天地的报复,承担了,便安心了,可愧对于心,谁来报复你?你要怎么做才会安心?
  所以,人常说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想成大事,必须做到无心。
  自古以来,但凡成就大业者,哪一个敢说生平所做之事无愧于心?只不过在这些人的心里,将“大义”放在首位,为了所谓的“大义”,可以牺牲“小义”。
  张潇晗从来没有想要成就什么大义大业,也从来不以为要牺牲他人才可以成就大义大业,在她以为,她只要无愧于心,就足矣。
  但,她终究愧对了本心。
  所以,面对高高在上的绫夙仙子,她一句反驳之言没有。
  “修士之间只有强者为尊,实力至上,道德伦理也是强者制定的,所谓的人心不古,在修士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成王败寇,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张老板为我承担失败的后果,属实不必。”木槿淡然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上。
  张潇晗侧头凝视着木槿,木槿也侧身望着张潇晗:“认识张老板多年,却不知道张老板在意的原来是这八个字。”
  “好一个成王败寇,”绫夙冷笑一声,“只有人族的修士才会为自己的行为不端寻找借口,为失败推卸责任,三十多万年也改变不了人族的劣性。”
  张潇晗闻言正视着绫夙正色道:“每一个种族,都有其优秀的一面,也有劣性的一面,仙子一言蔽之,也过分了。”
  “你敢顶撞我?”绫夙眉眼一立,声音一冷。
  “实事求是,何来顶撞之说。”张潇晗口中说不敢顶撞,但是她的表情里不带有一点恭敬,也分明没有将绫夙当做神祇般恭敬。
  “好好,我本来只想对你们小惩大诫,如今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既然你要实事求是,我问你,在你们人界,你做下这事之后,后果如何?”绫夙神情一凛,上位者杀伐之意显露,大殿内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张潇晗盯着绫夙的眼睛,迎着绫夙凛冽的杀意,一字一句道:“杀人不成反被杀。”
  真的是杀人不成反被杀吗?那岂不是太简单了,还有更多更多的,她就做过,不过,对她而言,也就只有死了。
  “我已经给了你惩戒,自然不会杀你,他却不同,你还要替他承担后果吗?”绫夙玉手指向木槿。
  “是。”张潇晗根本不屑于分辨与争论,就如绫夙也不屑于与他们讲道理一般。
  “仙子……”木槿上前一步,绫夙忽然伸指一弹,中指上的束灵锁就如蛇一般弹向木槿,木槿面色未变,双手指尖飞速弹出灵光,但束灵锁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电光火石间就欺近了木槿,木槿倏地后退一步,衣袍鼓胀起来,张手向束灵锁抓去,可眼前一花,所有的攻击全都落空,束灵锁竟然直接就钻进了木槿的衣袍中,木槿一下子怔住在大殿上。
  张潇晗面无表情地望着,心内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不仅仅是她,连木槿在绫夙的手下都走不了一招。
  这是多么巨大的实力差距啊,绝望渐渐充斥在张潇晗的心里。
  “张潇晗,你会跟蝼蚁讲道理吗?”绫夙嘲弄道。
  “不会。”张潇晗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木槿身上移开。
  “幸好,你没有和我讲什么道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至于你是否问心有愧,谁又在意呢?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反而想要杀他吗?”绫夙的身子忽然向前稍稍倾了下,黑亮的眼眸好像望到了张潇晗的心里一般。
  “你只是想要杀我,他却是夺了我的寿元,夺了我的容颜。”绫夙没有等张潇晗回答,直接道。
  一瞬间,张潇晗眼前浮现出绫夙迅速苍老的过程,对于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来说,这般说并没有错。
  “主意是我出的。”张潇晗停顿了一下,“法器杀人,没有人会向法器泄愤,木槿的功法,也是我给他的。”
  “哦,是啊,你这么……”绫夙轻笑了声,可凛冽的杀意却愈加强烈了,“好啊,我成全你,我若是就这么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了。”
  张潇晗眼睛眯了下。
  “你是服用了定颜丹了吧,这般年轻貌美,青春常驻,可惜,你马上就会衰老下去,就好像海底时候的我,就好像你看着我一般,你的皮肤会渐渐失去光泽,布满皱纹,你的双眼会渐渐失去神采,变得浑浊,你的一头秀发也会干枯,发白,你的身体也不复年轻时候,开始走向老迈,不过我不会拿走你的寿元,看看,我多么仁慈啊,你想要杀我,一个卑贱的人修,想要杀灭神祇,这点惩罚是不是不重啊。”
  张潇晗定定地站在大殿上,她以为她会损失修为,或者再一次尝到炼魂之苦,或者是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刑罚,却没有想到,绫夙要走的是她的相貌。
  她在意她的相貌吗?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呢?当初她执意要木槿使用岁月功法,其中一个想法就是绫夙看到自己的苍老时会慌乱那么一瞬的,这风水转得可真快啊,竟然这么快就转到了她的头上。
  “怎么?怕了?”绫夙嘲讽道。
  怕?到现在还有何惧怕之说呢,她怕的,是她能摆脱却没有摆脱的,无法摆脱的,只能面对的,她早就不懂得怕了。
  “如果这就是仙子的惩戒,请。”张潇晗听到了她的声音,平静,没有半点颤抖,微微满意。
  绫夙的眼神里划过冷意,指尖中忽然弹出一个白色漩涡,这个白色漩涡与木槿激发的黑色漩涡很是相像,漩涡慢慢旋转着,极慢极慢地飞过来。
  张潇晗凝视着那朵雪白的漩涡,她知道这朵漩涡落在她的身上之后回发生什么,她现在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自己一点可怜的尊严,就好像神魂被灼烧之时,她用神识包围住灼烧的神魂,放弃了对肉身的支配,宁肯神识跟着一起灼烧。
  她知道,大殿之内另外三双视线全在她的身上,全等待着看着她的惊慌失措,看着她蚂蚁撼树般的反抗,然后露出嘲笑,她克制着自己,只凝视着那朵雪白的漩涡,她也许掩饰不了她眼神中的伤痛,她也不想要掩饰,但她不会逃避的。
  额头一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忽然从身体里生出,生机好像一点点被从身体内拉扯出去,从身体的每一部分,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即便她面前没有镜子,即便她没有张手,她也感觉到了身体的衰弱,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老。
  常人是无法感觉到身体的衰老的,因为那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可是这个过程被缩短到短短几息时间的时候,这种生机流逝被深刻地体会到了。
  血液好像粘稠了,呼吸也好像浅了,骨骼也好像支撑不住身体,皮肤松懈下去,脂肪也干瘪下来,不变了唯有元婴,灵力。
  张潇晗看不到自己,但是从绫夙的眼神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她正在从青春年少风华绝代,走向容颜苍老甚至鹤发鸡皮。
  绫夙的手终于一动,白色漩涡倒飞回绫夙的手指尖上,绫夙把玩了下漩涡忽然消失,她笑了起来,笑容在秀美的面庞上那般甜美,可随即她就做了一个对张潇晗来说残忍的动作,她的右手缓缓向下一划,灵力翻滚,化为一面巨大的镜子,伫立在张潇晗的面前。
  一个老迈的老妪刹那间就出现在镜子内,不容忍回避,不容忍先有一点心理准备,灰白的长发披散在灰色的衣袍上,面颊上全是或深或浅的皱纹,让她的眼皮也坠下来,露出的眼眸浑浊,没有半分精神,眉眼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但现在却是老态龙钟。
  夷帧微微侧头,避开张潇晗的面庞,似乎不忍心看到张潇晗见到自己容貌之后的崩溃,木槿呆呆地望着张潇晗,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绫夙饶有兴致地望着张潇晗,她不能忘记她看到自己玉手衰老那一刻的心情,那种想要尖叫却被胸腔中满满的震惊逼得无法尖叫的感觉。
  下一刻,张潇晗就该崩溃地大叫起来吧,这就是蝼蚁的下场,可透过镜面,她没有看到她渴望看到的,她只看到张潇晗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意外的沉静,然后,她透过镜面看过来。
  她就这么看过来,用她浑浊的双目望向高台宝座之上的神祇,静静的。
  “真丑,滚吧。”绫夙忽然失去了兴致,挥挥手,镜面忽的破碎,化作灵光消散,束灵锁也从木槿的衣衫内滑了出来,重新化作指环裹在绫夙的中指上。
  张潇晗沉默地点点头,却把视线望向夷帧:“夷帧前辈,那三位大妖不曾得罪前辈,他们只想要回到妖界。”
  再一说话,声音嘶哑苍老,张潇晗楞了一下,夷帧叹口气道:“好,我必送他们到妖界。”
  张潇晗恍然站立了一会,再点点头,才转身望着木槿,轻声道:“走吧。”
  背影不复挺拔,一头苍白的头发垂下,直到人影消失,夷帧才转过视线道:“大公主,我被镇压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了?大公主怎么会被封印了?”
  绫夙瞟了夷帧一眼:“我以为你会给那个女修求情。”
  夷帧强笑了声道:“大公主惩戒是她的荣幸。”
  绫夙站了起来,兴致阑珊道:“我累了,要休息一会,智者大人自便好了。”说着转身进了后堂,夷帧也站起来,一直到绫夙的身影消失,才慢慢坐回到座位上。
  他忽然有些内疚。
  从听张潇晗说到海底封印的时候,他就感觉封印内的该是帝子帝后或者是他们的子女,就琢磨着想要解除那个封印。
  封印已经松动了,但是真正能解除还要很久,就算他出手助力,也不是短时间的,初始,他并没有什么主意,他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可张潇晗对乾坤令牌的渴望,让他想到了借力。
  真没有想到,绫夙的一句“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对张潇晗的刺激那么大,以至于在大殿之内,没有辩解半句。
  他到宁愿张潇晗对他责骂,斥责他,他就可以好好地告诉张潇晗什么叫谋略,什么叫策划,也好好地教教她不要太单纯了,可张潇晗什么也没有说,就连离开,也只是提及了三位大妖。
  他怎么猜不出来张潇晗的意思?要是猜不出来他也不是智者了,张潇晗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他欠了她的,可也分明在说,只要他将三位大妖送到妖界,就两不相欠。
  可真的两不相欠了吗?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他可以告诉自己两不相欠,可他是智者,他欺骗不了自己。
  不过是蝼蚁而已,他心里对自己说,可是张潇晗青春秀丽与老态龙钟的面庞交替从眼前划过的时候,他知道,他心底已经不将张潇晗当做蝼蚁了。
  迈步离开,脚步还是轻盈,可身体苍老衰弱的感觉却那么真实而又陌生,转过身来,脑海中便都是镜子内那个年迈的老妪,张潇晗知道她每一步走出去,留下的都是一个老迈的背影。
  其实,她不那么在意容貌的吧,人都是要衰老的,她只不过延缓了这个过程,如果没有定颜丹,她也会渐渐老迈的。
  但,她现在也只是人到中年吧,而不是这般老态。
  出了洞府,木槿就祭出了风舟,张潇晗飞身而上,却没有站在船头,只在甲板一侧,她没有掩饰她的外貌,也没有掩饰她心中的伤痛,只觉得身体内空落落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飞舟将要飞向哪里,她并不关心,她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想一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发生的,为什么每一次她决定要走下去,她都会走错了呢?
  如果说以前还是被天意驱使,这一次就绝不是天意了,是她的本心,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